薛珍儿目前孀居,照理不该穿得这么显眼,不过她在自己府里,爱穿什么没人管得着她,她就只管自己高兴。
莹月不认得她,也很莫名,领她来的薛府丫头屈了膝:“大姑奶奶。”
莹月:“……”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称呼,只好害羞地笑笑。
薛珍儿不说话,上上下下地把莹月打量着。
怎么说——她挺出乎意料的。
方寒霄当年在京中之出色,她至今想起还觉得心神摇曳,有幸见过他,对他动心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后来神秀骄子一朝遭厄,她心中不知有多么怜惜,但她印象里的方寒霄,仍旧是旧日那般,她想象里的这个“对手”,也必然应当十分的娇美妩媚,才能迷得方寒霄肯吃了这个亏——
结果,她居然是这样的。
薛珍儿愣过了神,才捡回了心中的嫉痛,然后她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她当年不是没有试图过和方寒霄发展出点什么,却是根本没发展下去,难道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是这种满脸稚气没长开的?
她总不说话,莹月被她看得毛毛的,低了头,想从她旁边离开。
薛珍儿不甘心,斜跨两步把她拦着,继续打量她,越打量,心中越痛。
她其实没有怎么在挑剔莹月的相貌,因为莹月不管什么模样,都已经是方寒霄的妻子,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够她心中的那根刺越扎越深的了。
没有苦恋过的人,不懂这种锥心之痛。
莹月就不明白,她有点惊吓地看着薛珍儿的表情,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看着她,居然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了。
“你,你没事吧?”
薛珍儿当然不会真的哭,她只是痛得眼圈红了,她想,她都可以,没道理她不行。
“你配不上方大公子。”薛珍儿满腔的情绪终于抑制不住,她昂了下巴,轻蔑地对着莹月道。
莹月:“……哦。”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出来更个衣,忽然出来个主家的大姑奶奶冲她嚷嚷这么一句,她没感觉被争风吃醋了,只觉得她好莫名其妙。
一同陪来的石楠护主,反驳了一句:“哪里配不上了?”
薛珍儿根本不屑看她,只是盯着莹月:“你根本是糟蹋了方大公子。”
她有哪点配站在方大公子旁边?一个毫无出色之处的庶女,根本是侮辱了方大公子!
莹月这就不能承认了,她觉得自己很冤,辩解道:“我没糟蹋他。”
讲完她觉出这句话很怪,收又收不回来,不由把脸红了一红。
薛珍儿见她脸红,更不痛快了,莹月的每一点反应,在她看来都是连着夫妻之情,都是往她心中的伤口上撒盐。
“大奶奶,我们走吧。”
石楠伸手扶莹月,她觉得这个什么大姑奶奶太奇怪了,不过在别人府上,她也不想惹麻烦,就想先走再说,离她远点。
莹月也是这个意思,就应了声要走,谁知脚步刚动,又被拦住了。
这下带路的丫头都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大姑奶奶,这是我们二夫人请的客人。”
言下之意怎么能对客人这么失礼。
薛珍儿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理都不理她,丫头无奈,低低说一声:“我去禀报二夫人。”
忙忙跑走了。
薛珍儿倒是没有拦她,也没有再对莹月做什么,其实她来的本意只是想看一眼莹月是什么样子,话都没想和莹月说,但是真的见了,她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两方僵持着,薛珍儿知道自己该走了,真把陈二夫人引来,她面上要不好看,但她就是动不了脚,好像自虐一样,要多看莹月两眼。
莹月被她看的,浑身都不自在,徐大太太都没用这么复杂的目光切割过她。
她渐渐有点冒上小火星来了,吵架她是不会的,索性撑着也不说话,只是跟薛珍儿对看。
于是等方寒霄到来,就看到小径上,两个人对面立着,跟过招一样,大眼瞪小眼,无声胜有声地。
方寒霄:……
这都是什么。
他跟薛嘉言又聊两句之后,薛二老爷回来了,便一起商量了一下薛嘉言的新差事,薛二老爷十分高兴,连连说太麻烦方老伯爷了,改日一定登门道谢,说了一阵,陈二夫人那里遣人来说开宴,几人就一起过来了。
一过来,逢上了丫头来告状。
方寒霄作为莹月的夫婿,妻子叫人堵了,他当然是得来亲自来看看的。
就看到她脸板板地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跟人对峙。
陈二夫人亲自一起过来的,已经连声抱歉上了,又忙去训薛珍儿,说她不知礼仪,太放肆了。
薛珍儿没反驳,她就没怎么听进耳朵里,心神全转到方寒霄身上了。
方寒霄既对薛珍儿无意,那就不打算涉入他们薛家内部的纷争,很有分寸地过去拉了莹月的胳膊就要走——
他忽然警醒,这是外人面前,他拎莹月拎习惯了,外人看着可不对劲。
他手掌便顺势下滑,拉住了莹月的手,牵着她从小径旁边往花厅走。
莹月的脸板不住了,很快红透了。
她被方寒霄挟制着行动的时候双方距离也很近,可是她没有觉得怎样,现在不过牵个手,身体没有别的地方再接近,可是她感觉自己的心,扑通,跳了好大一声。
她不知道牵个手会这样,他的手掌很大很暖,手指应该都比她长出一截,让他拉着,有一种被包裹的感觉。
她很不好意思地想挣脱。
她纤细的手指乱动,手腕也跟他蹭在一起,方寒霄被她蹭得掌心手腕发痒,警告似地瞥她一眼,不是牵了,手掌合拢直接把她攥牢了。
“……”莹月闷了一下,找了个借口,“你手上好像沾了脏东西。”
她也不是虚言,他掌根往下那一块确实有不知什么东西好糙,手腕跟她磨在一起的时候磨得她皮肤痛。
握这么紧,她有点怕蹭到她手上去。
方寒霄顿了片刻,把手腕抬起翻过来一点,给她看了一眼。
一道蜈蚣般的虬结伤疤爬在上面。
莹月心中一颤,这伤在手腕内侧,她此前没有发现过,现在一看,忽然便想起来他是遇过匪的,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废了嗓子。
她把别人的伤疤当成了脏东西——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很抱歉了,小声道:“对不起。”
方寒霄没回应她,只是把她拉回了花厅,才终于松了手。
一时陈二夫人也回来了,看来是处理好了薛珍儿,又来跟方寒霄莹月赔礼,方寒霄知道薛家两房的关系,这事完全怪不着陈二夫人,便只是表示无事,陈二夫人也不想多提薛珍儿坏了气氛,就顺水推舟地带了过去,很快吩咐开起宴来。
有薛嘉言在,这场面就冷落不了,花厅外小戏们还又开了一出戏,丝竹悠扬唱词婉转,似有若无地传进厅中来,这一场宴仍是宾主尽欢。
到走的时候,莹月已经不大记得薛珍儿那件事了,她坐在马车上,只是回味着才听的戏文。
玉簪石楠都在后面的小车上,没人可以跟她讨论,莹月憋了好一会,终于憋不住了,眼睛亮亮地跟旁边的方寒霄搭话:“孟姐姐说,我们听的这出戏是里的一折。”
方寒霄:……
他早已察觉莹月在他旁边有点不安分了,她没什么大动作,只是好似揣了许多心事似的,几回欲言又止,他以为她是想问薛珍儿的事,又问不出口,结果她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开口跟他说的是什么——?
莹月还问他呢:“你从前看过吗?”
方寒霄无言以对,过一会,点了点头。
他反正是不会说话,能点个头就算给回应了,莹月受到鼓舞,很投入地自己往下说起来:“这出戏讲的是司徒王允用义女貂蝉离间董卓和吕布两父子——”
她就说了大半路,方寒霄被她吵了大半路,到最后眼睛都闭上了,莹月还要拽着他问:“——你觉得呢?”
这是说到其中一个剧情点,她夸那句唱词写得很好,夸完还要向他找认同。
方寒霄心情舒散着,懒懒地,终于还是闭着眼点了点头。
第36章
莹月出了一回门,回来心情本来是极好的,薛珍儿根本没给她造成任何困扰,这个大姑奶奶虽然对她很不客气,但她觉得自己反正也不和她一个屋檐下过,以后能不能见第二次面都很难说,她自己的小姑子方慧又厉害又可爱,一点也不烦人。
所以休息了小半日后,她就琢磨着开始做自己的大事了。
她没有书看了,书荒的日子不好熬,所以——她打算自己写了!
她没有钱买书,可是现在她不缺纸笔呀,哪怕用完了,方寒霄肯定会再补过来,这是他的必需品。
怀揣着这个小心思,她严肃地铺开了纸笔,把宣纸展得平平的,选了最喜欢的碧玉管笔,一边磨墨,一边打起腹稿来。
这个腹稿不难打,她只打算先写一篇小小游记,就写她昨天出门做客的事,坐车看戏吃饭,每个程序都是明摆着的,她连演貂蝉的旦角扮的衣裳首饰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磨墨好了,真准备下笔的时候,她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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