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有丫头想来帮忙,莹月摇头:“不用,窝来。”
玉簪把她拉开了,轻声道:“大奶奶的书一向是自己理的,以后也都不用管这里,擦一擦浮尘就行了。”
好一阵子以后,莹月终于把书都放置好了,她拍了拍手,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打心底冒出一股满足感,不由笑眯眯地。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两个丫头,一个捧着些文房之物,一个抱着一大摞宣纸,进来行礼,说是方寒霄让送来的。
大约是因着昨日以手划字的不便,所以他想起让人添了些纸笔了。
他让送来的正经不少,单笔就有七八支,摆开有一排,莹月一眼看中了其中一支碧玉管笔,这支笔通体碧绿,色浓润而通透,雕着竹纹。
莹月在家时一向用的是最常见的竹管笔,从没得过这么精致的,送东西的丫头一走,她就忍不住拿起来观看了。
玉簪见她这样喜欢,心中一动,过来悄声道:“大爷既然送过来,大奶奶应该也可以用一用。”
莹月点头:“嗯嗯。”
她现在就想试一试了,虽然这玉做的笔杆微凉,她拿在手里有点冰,其实不是很适应,但真的太美貌了,感觉用这支笔写出来的字都能好看两分。
玉簪又道:“大爷人其实挺好的。”
莹月:“——唔。”
她分神应的这一声就含糊多了,她也不是觉得方寒霄不好,只是觉得没法评价方寒霄,她心头始终有迷雾未散,这令她看不穿他的为人。
玉簪就当作认可听了,道:“那以后,大奶奶就同大爷好好过日子罢。大爷来了,大奶奶多同他说会儿话。”
莹月闷了一下,找借口道:“他不会说话。”
她能跟方寒霄说什么呀?怪怪的。
玉簪无奈:“大奶奶——”
莹月拿着笔冲她讨饶地笑笑,玉簪就劝不下去了,只得也笑了。
她其实也不是很会劝这个,不过觉得自己应该说,才说一说,说不下去也就罢了。
这一天因为要整理嫁妆,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么多东西要一天之内理顺是比较困难的,转到隔日众人起来,继续整理。
上午的时候,方慧来转了一圈,不过留的时候不长,王氏见这里忙着,呆一会就把她拉走了。
下午时,方寒霄来了。
他来是要说回门的事,依着正常礼仪,明天他该带着莹月回徐家去了,但他不想去,方老伯爷理解他的心情,不过还是劝了他两句:“你就去!去了替我把徐怀英臭骂一顿,哼!”
方寒霄无语看他一眼,把方老伯爷看醒过了神:“哦——你骂不了人。”
用纸写出的骂辞哪如破口骂出的痛快。
方老伯爷很遗憾,又哼了一声:“跑不了他,等我能下床了,亲自去骂他!”
方寒霄只是听着,没什么反应。
方老伯爷想起又催了他一句:“你不去就不去,就说你媳妇要养伤,谅徐家也没胆跟你挑这个理。你现跟你媳妇去说一声罢。”
总窝在静德院里,跟他这个老头子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他可吊着一口气等着抱重孙子呢。
方寒霄先想叫个下人去说,但方老伯爷不依,撑着跟他唠叨,他被催不过,想想走一趟也无妨,便起身去了。
进了新房院落,只见正房门窗皆是敞开着,丫头里外进出地忙碌。
推开的窗扇下从别处新抬来了一个台案,莹月面窗而坐,脸庞半垂,嘴角含着春风般的笑意,美滋滋地用着他的笔,铺着他送来的宣纸,悬腕往上面写着什么。
方寒霄:……
她倒是会挑,一挑就挑中了他最常用的那支。
第24章
方寒霄收回目光,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去。
为了便于收拾东西,外面待客的堂屋及莹月所在的里间两处帘子此时也都是挑起的,内里摆设一览无余。
丫头见到他,蹲身行礼:“大爷。”
方寒霄站在里间门口处往里打量,这屋子要说变化不是非常大,除了窗下多出的那个台案以外,别的家具都仍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妆台上多了妆奁,架子上多了布巾,桌面上多了花瓶,那座紫檀拦架格里,整整齐齐地摞上了两排半的书。
便是这两排多的书一放,整间新房的气质跟着变了。
帘子,床帐,被褥,窗上贴的窗花,所见满眼的喜庆大红都被压得“沉”了下来,不再如原先那般喧嚣耀目。
方寒霄默然,他忽然有一点领悟方老伯爷为什么在那么早之前就毫不犹豫地替他同徐家定下亲事了。
这新房里摆的书籍不算多,打眼一眼且许多是旧书,但却远比方老伯爷自己那间养病的静室更有书香——那遍布四壁的书画挂得再多,是给别人看的,为着彰显主人的雅致气度,可是莹月所在的窗边那一角,样样是为着她自己来的,她看书写字,自然家常如此,并不冲别人发出什么讯息,但踏入这间屋子,主人读不读书,自动就让人感觉得到。
这是徐家作为真正诗礼人家的底蕴——哪怕是限于徐老尚书还在的那个徐家,这种底蕴不是武将出身的方老伯爷摆一屋子书画能摆出来的,方老伯爷钦羡徐家门第,为此早早将孙辈亲事定下,实在是有他的道理。
所以方寒霄在这一点上说不怨他,是真的不怨,方家有世袭爵位,然而历代毕竟只能传子孙一人,其余子孙的功业仍需要自己去赚,武道艰险,若能多辟一道文路,子孙们就多一个出路,至于半途出了岔子,那不是方老伯爷的过错。
这时,玉簪立在莹月旁边正报着:“红漆木桶——”
莹月蘸墨写着,听不见她的下文,催道:“几个?”
玉簪小而飞快地说道:“两个。”跟着向方寒霄行礼,“大爷来了。”
莹月笔一顿,旋即加快速度把数量填上了,把笔在笔架上小心放好,转回身来站起。
她穿着淡粉色的衫子——这是她旧衣物里最接近新妇适宜穿的颜色了,梳着回心髻,这发髻是以额前发分股盘结出一个回心置于头前,余下的头发总梳成一个发髻,饰各色钗簪以点缀。本该很显妇人风韵,不知怎的梳到莹月头上,配上她稚秀的五官,额前绕出的那个回心一点妩媚不见,倒是显出了十分俏皮,她清澈的眼神一眨,清灵灵的。
方寒霄点了下头,走过去,拿起她放下的笔,眼神顺便扫了一眼她正在写的那张宣纸。
铜插香炉一个——
红漆木桶两个——
……
什么东西。
莹月见到他看了,伸手把纸往旁边藏了藏,有点讪讪地道:“窝的嫁妆。”
她本没想解释,但方寒霄那一瞬的眼神很奇怪,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她不得不说了一下。
她的感觉没错,方寒霄确实在奇怪。
他入眼先见到的是一笔略熟悉的利落的字,那回莹月找着他跟他笔谈情急之时露过一回,因不似闺阁手笔,所以他记住了,眼下又再见到,这样的笔迹,书着文章诗词才算匹配,结果她写的是什么——香炉木桶?
不过,她写这些东西都用的是这样的字体,可见这才是她的常用笔迹。
他扯过张纸来,写着问她:你的嫁妆单子呢?
徐家不管给她陪了什么,必然是要有嫁妆单子同来的,若没这单子,以后出了问题都说不清。
莹月从旁边扯过本册子来给他:“喏。”
方寒霄没接,只以目示意,问她怎么了。
莹月不想说,但挨不过去,方寒霄站面前盯着她,眼神深而平静,看上去很有耐性跟她耗着,她拖拖拉拉地,只好道:“不对,有些是乱的。”
虽然不是她的错,可是作为徐家的一份子,她不能不替徐大太太脸红,徐大太太给她乱陪些东西来罢了,结果大概因时间太赶,单子都没制对,要说数目是大差不离,可铜的香炉写成了瓷的,木桶写成了木盆,这跟实际的物品怎么对得上来,莹月对了几样就发现不行,得重制一份。不然如这种账目,天长日久累积下去,只会摞得更乱,那时想理都理不出了。
方寒霄眉心蹙了一下,写:价值差多少?
他根本不在乎莹月陪多少东西,她就空手走进来对他也没什么差别,可徐大太太要是连嫁妆单子都玩花样,把贱的写成贵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莹月想了想道:“应该,没差多少,就是比较乱。”
还是那句话,不管怎样,徐大太太是希望替嫁可以成功的,那没必要弄的鬼,她不会也不敢,这单子所以乱,就是她搞事搞得力不从心了,顾不到那么周全。
这还罢了。
方寒霄就便写道:我有事,明天回门就免了罢。
莹月一怔:“回门?”
方寒霄眼看着她的目光从懵懂变明白,显然,他要不来说这一声,她根本没记起有回门这件事。
这不能怪莹月,她整个昏礼仪程都是乱的,因此不能如一般新嫁娘一般把这些算得清楚,眼下得到方寒霄的这声通知,她愣过之后,慢慢点了头:“哦。”
她没问方寒霄有什么事居然可以压过回门礼,因为她想一想,也并不是很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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