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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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身的时候,身侧空空如也,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妙语带着一个小宫女伺候了我梳洗。
妙语这名字取得极好,长得很平常,但的确是妙语,话不多不少,语调不高不低,轻轻柔柔的恰到好处。
小李子侯在门外,带了宋祁的口谕。
婕妤薄氏,晋位昭仪,赐栖霞阁。
中宫无主,太后又喜清净,薄妃和宋妃主理六宫,若说去哪处请安又不合规矩,于是三妃每日早间都聚在怡和殿主理内宫事务。
薄妃虽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也时不时插上两句话,侍过寝有品级的后妃便每日都去请安。
今日,我也该去。
只是昨夜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到了现在,淑妃便免了今日的请安。
锦屏和墨离已等在栖霞阁,栖霞阁不比宫殿,但胜在只我一人居住。
正是四月里,院子里两株二乔玉兰开的一派姹紫嫣红。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小李子打了个千,“栖霞阁已经打扫过了,内务府另派的宫女太监,过会便会到,还请娘娘稍等片刻。”
锦屏给了小李子一个颇有份量的荷包,小李子接过也并不推辞,爽快道,“奴才谢娘娘赏。”
“娘娘,可要歇息?”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的二乔玉兰出神。
锦屏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这栖霞阁与娘娘有缘,种的是娘娘最喜欢的树。”
二乔玉兰,又名朱砂玉兰,生性耐寒。
雨水顺着屋檐叮当而下,我开始认真地思考侍寝这个问题,入宫一事,我最忽视,也从未担心过的,便是侍寝。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彻底地接受了后妃这个身份,只是当昨晚宋祁躺在我身边时,我才深刻地认识到,同床共枕,是多么难以伪装的一件事。
即便,什么都不做。
可我避不了,也逃不过。
我做不出卑微的姿态去承宠,我的那些自尊总是会不时地跑出来干扰我一下。
当真的衣衫褪尽的时候,在那张无数人翻云覆雨过的龙床上,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想起消香阁内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我曾问曼娘,那些真真假假的笑容里,那些红烛消透的夜里,她们可有一瞬间,真的快乐过。
曼娘但笑不语,只说,“薄然,你不是她们,也不是那些寻常妃子,你就是你,楚皇面前,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
·
“禀娘娘,内务府王公公来了。”
“传吧。”
我进了正殿,寻了主位坐下。
“奴才参见昭仪娘娘,请娘娘安。”
内务府总管王鹏打了个千,后头一溜跪下了十来个宫女太监。
“禀娘娘,这些是新派过来服侍娘娘的。”
我拿过茶杯,“王公公辛苦了。”
“能为娘娘做事,是奴才的福分,若娘娘没有其它事,奴才先行告退。”
“墨离,送王公公。”
我数了数人头,四个太监,六个宫女,正正好好十个人。
那十个小宫女小太监都低着头,屋子里只有我轻碰茶盖的声音,我想着总要作些陈词,“本宫这里做事,也没什么别的要求,忠心不忠心的话就不多说了,一身不事二主,若有背主的,那也没关系。”
我顿了一下,笑了笑,“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只是死法,我说了算。”
“锦屏和墨离是大宫女,仍旧是在内室伺候,本宫不在的时候,她们的话就是我的话?明白了?”
“诺。”
“锦屏,带她们退下,至于做什么,你安排一下吧。”
“诺。”
锦屏不多时就回来了,“娘娘,已认全了。”
我捏了块桃花酥,“说吧。”
“杂得很。”锦屏不禁露出了几分冷笑,“春儿带了话,那个叫小翠的,生的小家碧玉的,是薄妃的人。那个很讨喜的圆脸丫头,叫兰儿的,是淑妃的人,其余的尚不清楚,总归也不会太清白。”
我咽下一块点心,这些名字,也忒难听了,“墨离,再查。尤其是宋妃的人。”
“奴婢明白。”
“薄妃倒是很照顾我。”我笑了笑又转了话头,“那叶采女的生父既是江湖游医,又是被卖到了那种地方,阴私的手段想来也学了不少,墨离,今晚悄悄地去净心宫,看看那聂采女的毒疮到底是怎么个生法的。”
“诺。”
·
雨依旧没停,我站在阶前看着低垂的雨幕,锦屏给我披了件斗篷,“娘娘可要弹会儿琴,从前下雨的时候,娘娘最喜欢弹琴。”
“锦屏,最藏不住人心的,便是琴声,给我研墨吧。”
我起笔,写的却是蒋捷的《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至此又停笔,他有江阔云低可看,又有何悲。
“锦屏,烧了罢。”
我知道宋祁这两天是不会进后宫了,廊州山洪的消息传回来,今日朝堂上必定又是一番暗潮汹涌,宋祁,会派谁去呢。
“娘娘。”
出神间,墨离已经从净心宫回来了。
“说罢。”
“那聂采女的毒疮,从症状上来看,应该是药物和膳食相克了,聂采女前些日子喝的药中有一味紫苏,却不能和鲤鱼同用,奴婢问过聂采女了,昨日叶采女端了鲤鱼汤给她喝,且是亲自喂的。”
“可能痊愈?”
“这毒疮原也不难治,只是男女有别,想来太医并未仔细相看,因而没有对症下药,若再不及时治疗,怕是会留下疤痕。”
“淑妃和宋妃那边,可有动静?”
墨离摇头,“还没有。”
“韩昭仪呢?”
“未曾关心过。”
韩棠这贤良的做派,看来端的不是很到家。
“那就等等吧,你明日再去,送些缓解的药膏,不让她恶化便是,只说能力有限,再帮不了更多了。”
这雪中送炭的情谊,想来她也会记得的。”
“不过薄妃既送了我一个宫女,我也应当还一份礼给她,就把叶采女的好本事透露给章平宫罢,叶采女总这么孤军奋战,想来也很寂寞。”
“诺。”
第8章 黄雀在后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整个楚京的天空都是灰暗的。
宋祁果然很多天都没有进后宫,众妃听说了廊州山洪一事也安分了下来,御书房门口送粥的,御花园盼着偶遇的,都没了踪影。宋祁在侧殿留宿一夜的事情也没有风声传出来,后宫一时间倒是风平浪静。
终于有一日,天放晴了。
锦屏大清早的把我叫起来,“娘娘,今日该去怡和殿请安了。”
我瞧着头顶上一脸严肃的锦屏,危险地一笑,露出森森森的白牙。
我知道我有这个毛病,早起的时候藏不住甚么情绪,还好当今皇上很少去嫔妃宫里留宿,想来我也没有殿前失仪的机会。
栖霞阁离怡和殿尚有一段距离,时辰还早,我便带着锦屏慢慢地走。
“娘娘。”
我顺着锦屏的目光看过去,前方汉白玉台阶下,女子伸着素白的脖子闭着眼细细地嗅着花。
阳光从一侧照过来,愈发显得冰肌玉骨。
陈悦,她的温宁殿和这里可不顺路,饶这么远一圈,来瞧到处都有的梨花?
我正疑惑着就见远处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往这边走了过来,是了,我这栖霞阁虽有些偏,和太后的长生殿却是顺路。
今日朝臣休沐没有早朝,按照往日的习惯,皇上这个时辰会去长生殿请安。
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身子一闪就躲在了几株梨花后面。
陈悦仍旧闭着眼,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花影绰绰间,她一身鹅黄色的襦裙,美不胜收。
宋祁只带了夏宗和小李子,若是被问起,陈悦只消说是来寻我的,又是好一番姐妹情深。
这一场偶遇,遇的是心动,连丫鬟都支开了,比起那些傍晚时分在御花园里转悠盼着能被带回乾元宫的偶遇高明了不少。
我屏气凝神,准备近距离观摩一场郎情妾意,宋祁是静静地欣赏这美人图呢,还是开口与美人吟几句诗消磨一下情怀呢。
然而,都不是。
宋祁带着夏宗和小李子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脸上一丝波动也没有,我玩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方有些明白曼娘的那句,做你自己。
楚皇宋祁,文韬武略,深谙人性,怎会被女子那些小伎俩左右。
我似乎能看到透过宋祁的背影看到他内心的想法,既是想赏花,那就细细地赏好了。
从我的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陈悦睁开眼睛时诧异的表情,有趣的很。
待宋祁走远后,陈悦的贴身侍女海棠方从远处过来,恰是我栖霞阁的方向,那小丫头走近后亦是一脸诧异,“娘娘。”
陈悦理了理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有些僵硬,但还是正色道,“薄昭仪呢。”
“栖霞宫的宫人说,薄昭仪已出去了一会了。”
“那想来岔开了,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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