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上将军 (伊人归)

前桌一个正在背书的学生忽然大声咳了咳，顾相、顾宜会意，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座上，装模作样地读起书来。

林老先生身躯笔挺地从门外走进来，见众人读书十分认真，连经常逃学的顾相和顾宜都在看书，十分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不对——

他定睛一看，气得胡须一抖一抖的，戒尺在书案上拍得山响。

“顾宜，你的书都拿反了，给我站起来！”

……

周思道带着玉扶从门外经过，听见里头传来哈哈大笑之声，不直到发生了什么事。

“玉扶小姐，这里头是林老先生在上课，里头的学生都是大学生，有些比你的三位哥哥们年纪还大。”

玉扶点了点头，想着顾温卿他们就在里面。

“周先生，您就叫我玉扶吧。我既然来跟着你念书，就是你的学生了，哪有称自己的学生小姐的？”

周思道一愣，半晌不好意思地应了声，“哎，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我也是林老先生的学生，到三十岁了还没考上举人，便得了他的举荐来这里教一教小学生们。承蒙小姐不嫌弃肯以我为师，我日后一定会尽心尽力教小……教你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指着方才那个学堂隔壁的一间厢房道：“这间小一些的学堂，里头都是小学生。也有十五六岁的，也有十三四岁的，都比你大一些。好在大家都是初学之人，一道念书也有裨益。”

玉扶想了想，方才林老先生说从识字学起，可她是识的字的。

要不要先跟周先生说明呢？

罢了，还是等进去看看情况再说吧，免得那位林老先生对她更加不满意，觉得她太轻狂。

“那就有劳周先生了。”

周思道打开门的时候，一本被撕烂了的书飞快朝他面门袭来，从他耳侧擦了过去。

他是个读书人，被这暗器一般的东西吓了一跳，顿时脸色一板朝那些小学生们看去。

原本哄闹的课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装模作样地念起了书，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方才丢书的人。

周思道无可奈何，想着玉扶还在这里，便先把她引见给众人。

“这是新来的学生，顾侯府的玉扶小姐。她年纪小，你们平时憨玩偷懒就罢了，千万别伤着玉扶，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拖得长长的声音，就像在摇头晃脑念经一般，玉扶忍不住掩着嘴笑。

那些小学生们从书后探出头来，见她生得粉雕玉琢，笑起来梨涡更是甜得像蜂蜜，都欢喜了起来。

周思道给她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一则光线明亮，二则也方便瑶蓝在外头照看她，若有什么要茶要水的事，也方便周全。

他坐在上首，朝柜子里头翻了翻，忽然转过头来。

“先前还有好些习字的帖子放在这里，都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门口，方才那本差点砸到他的烂书，可不就是他亲手写的字帖吗？

他又羞又气，“字帖子都用完了，你们谁把自己的先给玉扶用？回头我有空再写几本。”

玉扶待要说话，前后左右已经递来了四五本字帖。

“用我的吧！”

后座的小胖墩站了起来，努力把手伸远，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字帖放到玉扶桌上。

“他的都破了，还是用我的吧！”

前座的少年年纪长些，得意地瞟了小胖墩一眼，“先生说我学的不错，很快就可以去林老先生那边读书了。这字帖反正我也用不着了，给你用正好。”

他此言一出，满座之人又是敬佩，又是羡慕。

能从这里到林老先生那里去读书，这可是回家一说，必定要被父母欢喜夸赞三天三夜的事啊！

那些捧着字帖伸出来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只有后座的小胖墩还不服气地举着。

玉扶朝那少年一笑，站起来道：“周先生，我会写字。我写给您看看，倘若您觉得不好，再给我找字帖，行吗？”

“好，你就写给我看看。”

瑶蓝早在她桌上铺好了纸笔，她提起细细的金毫蘸了徽州墨，在宣纸上流利了写了一句什么。

众人都好奇地凑上前看，后座的小胖墩吃力地念道：“安得广……广夏……”

“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都不懂，还好意思在这里念，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众人纷纷嘲笑小胖墩，只有周思道捧起了那张宣纸，细看上头的字。

没有一处错字，且字迹工整娟秀，透出一股山水悠然的灵动来，果真是字如其人。

“我见书斋名为广厦书斋，又听大将军说，此处是给合族子弟念书的地方，不论贫富远近皆可来。便想到了杜工部这句话，觉得此处正有这般兼济天下的气派。”

周思道听了这番话，更是了不得。

看着玉扶一团孩儿气，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见识！

他惊讶道：“你的字写得这么好，林老先生怎么会让你来我这里呢？我看你直接去隔壁吧，这回是林老先生看走眼了，把璞玉认成了顽石！”

－－－－－－题外话－－－－－－

猜猜玉扶能不能到林老先生那边读书呢？

第四十五章 欺负玉扶

直接去隔壁？

众人一听都急了，在这里读书这么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呢，怎么能让她去隔壁？

前座的少年顿时不服气道：“周先生，或许她只会写这一句，把您骗过去了。还是您来念她来写，这才能知道她真正的水平！”

周思道想了想，这话说的也有道理，便看向玉扶。

玉扶乖巧地点头，“先生念就是了。”

“周先生，可别念太简单的！”

这些小学生们都是鬼灵精，看得出来周思道对玉扶的身份有所忌惮，连忙提醒他。

周思道讪讪道：“这是自然，还用你们提醒吗？”

说罢仰头想了想，念出一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这句诗咏诵的正是西湖的美景，玉扶想到自己来了临安之后，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西湖，一时忡愣住了。

她口中把这句诗咀嚼了好几遍，心中向往西湖的景致，想着什么时候让大哥哥带她去看一看才好。

“哈哈，先生念得太难，她不会写了！我就说吧？差点让她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前座少年张狂的笑声，将她的思绪牵扯了回来，周思道有些难堪。

“这句可能是太难了，不如我换一句……”

“不用了，周先生。”

玉扶提起笔来，小小的胳膊，小小的手指，抓着细细的金毫显得十分精致。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她的手，觉得上好的香膏香粉，也没有她的肌肤细腻如脂。

和她一比，他们这些少年人都粗糙得活像是老树皮。

笔已提起，这回写的是蝇头小字，徽州墨淡淡的松香气在空气中氤氲。

众人再朝纸上看去，虽然这句诗中好几个字都不好写，比如“潋滟”、“蒙”，但是玉扶写得一点儿都不错。

这下再也没人敢说，她是骗人的话了。

“好，好。这蝇头小字是最难写的，你区区十二岁能写得这么好，真是羞煞我也！我这就去和林老先生说——”

玉扶抬头笑道：“周先生，我只是会写几个字罢了，学问浅薄得很。您教我读书就是了，别打扰林老先生上课了。要是过几日先生觉得我有进益，再举荐我去也不迟。”

这一番话说得谦和柔顺，周思道听得十分顺耳，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你坐下读弟子规吧，有什么不解的再来问我。”

他把玉扶方才写的两张纸折起，小心翼翼地袖了起来，如获至宝。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朗朗的读书声响起，玉扶学着周围的学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这弟子规是她五岁时便学过的，许久不念，现在依然倒背如流。

她的目光便不落在书上，而是落在学堂之中，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学生们，觉得十分有趣。

她在看旁人，旁人却也在看她。

学堂里上至先生下至学生们，全都是男子，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多么稀奇。

他们当然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一堂课上得十分煎熬，好不容易才等到周思道放下了书卷，微微伸了一个懒腰。

众人摩拳擦掌起来。

周先生每次放众人休息，便是这个动作，他们早就看透了。

不出五个数，他一定会说——

“好了，大家休息一会儿。只是别跑远了，也别打扰林老先生上课。”

永远是这一句，毫无新意。

周思道说罢，端起了自己的茶盏朝外走去，他这是要去添茶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