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我?”施夷光低头抬起手中的刀,伸出衣袂抹了抹刀上的血迹,面色毫不在乎:“那你便去跟大王王后说啊。你以为想要进被你们利用?要不是文种死皮赖脸的求我,要不是不想跟你这种恶心的人有一丁点儿的牵扯。你以为我会答应?”
怪不得她觉得这范蠡着实奇怪,原来是重生过一次的。
范蠡听着施夷光的话,沉默着。看着她的脸色几变,待施夷光说完之后好一会儿,范蠡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惊觉道:“你竟……也是再生之人?!”
果然是有复国大才的人,她丝毫没有提及,他就能才道前因后果。
既然大家都有过第二次命,便都是知晓之后天下存亡兴灭的了。在一个人面前说他知晓的事,总不会遭受嗜心之痛了。
“所以是上一次做了负心汉,这一世要痛改前非来寻旧情人续缘?”施夷光轻声道,抬头看着范蠡笑了笑。
范蠡看着施夷光,惊觉之后神色很快平复,眼神平静,而悠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看着施夷光,目光涣散,喃喃道。
施夷光道:“还想再续前缘吗?”
范蠡看着施夷光,渐渐沉默起来。
在伤害过的人面前,若是她一无所知,自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对她千好万好,以补偿对方,以慰藉自己,以再续前缘。
但若是她知道所有的好与坏,经历了所有的珍惜和伤害。那心底里冒出来的尊严,让他怎么也张不了口,迈不开腿。
山间的风吹起,施夷光脸上残留着的血迹已经凝结,沾在她脸上不舒服极了。
“范大夫若是不走,我便自己赶车回了。”施夷光说道,转身跳上了马车。
“如此,你为何还要去吴国。”范蠡看着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施夷光我,道:“你明知吴国前路如何,为何还要去?”
“因为夫差。”这一次,施夷光说得直截了当。“上一世我负了他,这一世还给他。”
“你想替吴国复国?”范蠡问道。垂在身边捏着剑的手掌握紧。
“复国?那也要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施夷光站在车辕之上,高挑的身子愈发显目。“虽然我欠夫差的,但不欠吴国。且越国是我的故乡。若是真想改名吴国,我何不直接杀了越王与王后?”说着,施夷光扫了满地的残尸断骸。
“范大夫知道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施夷光看向范蠡,说道。
“那你既知吴国前路,为何还想去?”范蠡皱着眉头,想不明白。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施夷光道:“你只用知道,我不论到了何处,都不会害越国就是了。”说完,施夷光撩开车帘,弯腰走了进去。
跟这些脑子反应灵活的人说话,是真的累。不仅要想怎样说让他没有疑虑,还有斟酌着怎样说让他不要妨碍自己。
偏偏自己不能引导他去毁了越国。
片刻之后,车板晃了晃。施夷光知道这是范蠡上车了。
吆喝声传来,马车车轱辘开始转了起来。
车行越来越快,山间的一地尸体也越来越远。至于后面的行人或者其他的山匪发现了这些尸体要如何处置,施夷光并不在乎。
马车下了山,找了山泉洗了脸和头,又换了身衣裳。这才继续向着苎萝村而去。
范蠡和施夷光到了苎萝村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范蠡没有跟着施夷光进村,而是在村外驿站里等着。施夷光独自一人,带着面纱走进了阔别三年的苎萝村。
院子里施母依旧弯着腰洗着纱,只是三年不见,似乎苍老了许多。本已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已然花白。比之三年前,岁月的痕迹尤为明显。
人一老,就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施夷光站在院子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施母,眼光有些湿润。
“娘亲。”她出声唤道。
老妇人身子一僵,而后缓缓站了起来。因为常年弓着的腰即使站起来也佝偻着。她转头看向院子外的施夷光,张嘴一脸不可思议。
“光儿?”
施夷光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娘。”她说着,目光落在施母旁边的纱盆里:“怎么这么大年纪还在浣。”
施母看着走进来的施夷光,抬着袖子抹了抹眼角。压住心中的情感,道:“怎么回来了,宫里呆的好不好?”
问的自然极了,好似施夷光只是出去转了转回来一般。
“大王和王后待我都很好。”施夷光抬起手,替施母理了理鬓发。施母总是这样,不论是什么时候,整齐干净的衣服,和绾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方方正正的头巾。
虽然年已迈,但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颊上,已经残留着年轻时的美貌。整个人因为沧桑生出一个独特的优雅。
“你弟跟你爹去山上砍柴了。我去叫你他们回来。”施母说着,沾着水的手在围裙上擦着:“你想吃些什么,娘给你做?”
第381章 人言可畏
“只要是娘做的,我都想吃。”施夷光笑道:“你去叫爹爹和华儿罢,正好我跟东施姐说说话。”
施母擦着的手停住,看着施夷光欲言又止。
“怎么了?”施夷光问着,转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屋门。“她不在家吗?”
施母放下了手里的围裙,长长一叹:“你走之后不久,她就搬回去了。”
“搬回去?她们家房子都烧光了,又没人陪她。她搬回去要怎么过?”施夷光问道。
施夷光拉着施夷光走到屋檐下面坐了下来:“她自己在搭了间草屋子,在屋子旁边开了一块儿地,自己种着自己吃着。我经常去送东西给她,她也不要。你爹看她一个人过的造孽,说再接过来一起住,她也是死活不愿意。”说及此,施母长长一叹,脸上满是自责:“以前多好的性子呀,一场大火全烧没了。
整个人都变了,冷漠又孤僻。”
施夷光听得沉默起来。
“那她现在还是哑着吗?”施夷光问道。
施母声音小了起来:“以前说是她舌头烧坏了不能说话,后来才知道,她也是能说话的。只是很少说话了。整日下来也说不过几个字,更不愿不跟人说话了。”
“怎么就这样了?”施夷光问道:“真是一场大火就把人变这样了?”
施母无言须臾,才继续道:“也不全是大火的过错。其实你走之后,刚开始还好,有华儿陪着她说笑。不过也无法,她脸烧伤了,做不得表情。以前跟华儿玩的时候,想笑都会扯到脸皮生疼。后来她也愿意出来走走。只是后来出来后被村里的其他稚童看了去,便哭着喊着说妖怪。一开始东施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后来那些村人也过来,让她少出来吓人。”
“时间久了,她就不出屋子了。后来突然有一天,她说她要回去,怎么也留不下。就这样她便回东村了,再也没来过。”施母说完,抬着手按了按眼角的水光:“我跟你爹对不起她爹的嘱托。好好的孩子,就变成了这样。”
施夷光感觉自己心中沉闷难受,她吐了口气:“娘,这不怪你的。”语罢,也不再多说此事,便起身道:“好了娘,你去叫爹和华儿罢。我去东村看看她。”
施母闻言有些犹豫:“你要去看她?”
施夷光点头道:“嗯,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去看看罢。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也是,那你去罢。你们儿时那么要好,说不定她会见你。”施母应声。
门前流水依旧潺潺,小桥耸立。柳枝被风吹得翩翩起舞,轻絮纷飞。施夷光将踏出院子,便见到有村人行过。
“呀,你是西施?听说去了越宫呢,几年不见出落的更标致了。”村人笑盈盈的看着施夷光说道,带着热情和善意的赞美着。
施夷光点了点头回应,没有多说就走过了。
“哎哟,西施妹子啊。长这么美了呐”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说道。
再走,三五成群出去砍柴浣纱或是种田的村人一一遇见。或是招呼,或者私语。只是眼中都带着惊艳。
“这是那个西施?”
“出落得这般好看了!”
“看这模样,哪个人不爱。”
“像个仙人似的。”
“那个东施是她堂姐呢,都是姊妹杂差这些远?”
“说那东施以前也是个美人呢。”
“婶子我呢,虽然我才进村两年,可也见过那东施许多次。就那样,就算以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这样的”
施夷光站定脚步转头,那说话的年轻妇人正伸着手咧着嘴翻着眼皮做出一个极其怪异骇人的姿势。
“不吃人就算是人了。”
话音落下响起嗤笑声。
施夷光心口有些闷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回过身,继续走着。可是耳边夸她美的话,可时不时抬出东施比较的语言,让她的脚步慢慢沉重起来。这些话,直到道过了大桥,走进东村都还不绝于耳。
她似乎有些知道,为何东施成了母亲口中那般孤僻冷漠之人。
听了太多夸赞自己皮相的,她早已免疫。赞美之语如今听着都是无关紧要且不上心头的。她第一次这么讨厌听到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