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羡慕
事实上,新音社在观音台初演《龙凤呈祥》的时候,萧迁就曾经想邀请赛观音同去,可是这“另一个你”存在于赛观音再也无法企及的戏台上,对她又何其残忍呢?
于是他没有提一个字。
再后来,商雪袖带班离开了霍都,在苏城唱红,他仍是没有提过一次。
赛观音问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萧迁,那夹杂着慌乱、心疼、歉疚种种情绪的表情,一如当年,不,这么多年过去,只有更深。
她的心万分揪痛,脸上却习惯性的笑了起来,那么宽和,那么无谓——那是观音的笑容,她轻轻的道:“你说过她是我的替身,那我这个正宗的,怎么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萧迁仍然茫然的看着赛观音。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没法像最初的时候那样懂她了。
她不再争吵什么,她常常通情达理的替他张罗着一切——包括那些女伶、包括商雪袖的事,她也常常笑着,可哪个才是真的她呢?他热爱的那个常常放肆的笑着、也常常委屈的别扭哭闹的赛观音躲在哪一个观音后面呢?
萧迁看着赛观音的朱唇一开一合,正在问他:“别发呆啦。总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他晃然惊醒,似乎对这样的发呆有些微的歉意,侧过脸喝了点茶,清咳了一声,道:“她很好。”
——她在苏城唱红了。
——是吗?那可不容易,第一次啊。
——她在安江城为太子演了酬军戏。
——商姑娘也是很有主意啊。
——她沿江北上,中间定州、鉴亭、北榆都一路爆红。
——呵,听你说的就像沿江燃了一串爆竹似的。
——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上京,没有收到信。
“嗳。”赛观音看着萧迁,难得的嘟起了嘴,道:“你说的就这样简单吗?干巴巴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看商姑娘的信。”
萧迁犹疑了一下,但仍然把袖袋中那沉甸甸的一厚摞的信递给了赛观音。
赛观音抽出了一封。
萧迁想解释,他珍惜这些信,却还不足以让他每日都随身携带。
他只是心里一直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拿给她看,正因为这些信里充满了商雪袖演戏时的点点滴滴,似乎唯恐这份“答卷”他不满意,描述的那么详尽,所以他才没法决定。
或许观音没有注意过吧,可是萧迁却知道有好几次自己的手摸到了袖袋里的信,最终还是放下。
他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他看到纸页在光照下面,薄薄的,亮亮的,透着光,赛观音没有再理他,贪婪而认真的看着信上的字字句句。看了一封,又抽出一封,直至最后一封信看完。
萧迁看着赛观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可是赛观音还是露出了他最害怕看到的表情。
他张开了双臂,在赛观音最脆弱的时候轻轻的拥着她,然而不过片刻,赛观音推开了他的胳膊。
她勉强着使自己美丽的脸上带着微笑,可最终还是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道:“六爷……我……我好羡慕她……”
————
广平江并不一直通往国都上京,到了北榆便西转北上——不,或者说,应该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客旅或爱好周游的文人们口中的“西北山上雪”,融化后汇集成流,不知何时形成这样一条大江,由北向南一路奔腾而下。
北榆再往上不多久就可到达上京,在这里新音社换了陆路。
官道以青石铺设,宽阔规整,商雪袖和青环几个坐在车里,耳边响着载着箱笼的车队行在路上的“碌碌”声,有时这车队超过行人,有时又被骑马的行人超过,一路之上,能看到来去于这条官道上的人、车、马络绎不绝。
车队通通都插了新做的新音社的小旗子,蓝色的丝绒底儿,用银色的线精心绣了“音”字上去,还有同色的银线勾边儿,既大方,又醒目,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在小旗子靠近旗杆子的那侧,有一条暗色的竖排文字,写着“京曲”二字,这是上京曲部的意思。
上京不同于一般城镇,一国之都,对来往行人查的极严,四面八方来上京的戏班子不知凡几,因戏班子箱笼多,人也多,容易夹带,所以查验的严格程度更高。
萧迁早在他们离开霍都的时候,就已经发函给上京曲部。
等到新音社到了北榆的时候,早已经有人领了萧迁的命令在此等候,奉上了新音社已经在上京曲部登记过了的凭证,以及像新音社和伶人们的长挂旗、小侧旗等各类带着“京曲”暗纹的一应物品,务必不使新音社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耽搁。
商雪袖撩起了旁边的窗帘,向外看去,可看见浓密的树林森森然的挡住了视线,触目所及,是快马道上不时激起的烟尘,还有路边零零散散的小摊小贩,有的人并不在路上住店,因此这些小贩们贩售的干粮、粗制的毡被等物,对于在官道旁临时过夜的人是必备的。
商雪袖拉上了帘子,对青环道:“你让车停一下,去找管头儿,让他小心别错过宿头。”
陆路远没有行船滋润,虽然乘坐马车,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因为不好露宿,又不能错过宿头,所以有时候难免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得住店。
几天下来,且不说开销不小,便是平日不曾停止练功的伶人们,也觉得浑身的筋骨难受,仿佛被车晃散了一般。
住了店,箱笼也要排了人轮番看守,喂马还要盯着店家是不是以次充好的给了坏料,总总琐事,竟比在船上时麻烦了两三倍不止。
管头儿走南闯北的次数多了,脸上倒没显露出什么来,反而对有些焦躁了的商雪袖道:“习惯了就好。上京也不是久留之地,班主再返程南下的时候,也不好回去也只走水路这一条线,少不得要从陆路回霍都。北榆到上京这一小段,还算是好的呢。”
这话也不知是安抚,还是提前警告,反正商雪袖听了心里是平静了下来。
旅途漫漫,总有终点。
第81章 争相邀约
即使商雪袖从霍都启程,沿途经过了这么多城市,心里也早有准备,但当上京的轮廓慢慢的显露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打心眼儿里震惊了。
这是一座用高大巍峨、气势恢宏等词汇都难以形容其壮丽的都城。
广平江在北榆转向,可从北榆却引流上京,这条被引流的河水被称为京河,虽不足以承担繁重的运输任务,但看几十尺宽的河水绕着整个上京外城,左右都望不到头,便知道其用意是要做外城墙的又一道屏障。
这是极大的工程,可是为了护卫上京的安全,少不得要付出这份劳力和财力。
这护城河倒映着秋日里艳阳的金光,如同捏碎了金纸洒了满河,高大的城墙用青砖细细密密的建造,随着车队的行进,城墙似乎带着无以伦比的皇都气势压将过来。
新音社一行,走的自然是南城门,到了城门处,好些个人都不愿意再乘车,商雪袖也下了车,透过帷帽远远看去,三道极宽敞的石桥架在护城河之上,中间石桥通往的城门紧紧关闭着,上面刻着南城门的名字——靖安门。
岳麒似乎嫌这秋日艳阳有些刺眼,拿着纸扇半遮着眼睛,道:“中间的城门平素不开,是用于军队或大事时仪仗出入的,前不久太子将兵,就是从此处出城。”
商雪袖凝目望去,靖安门红漆大门紧紧关闭着,上面巨大的黄铜门钉在门洞的阴影中泛着金光,有两整队的兵卒站在此门两侧肃穆而立,仿佛旁边两处大门的汹涌人流、车流和一切喧闹都与他们无关。
两旁则是提供给来往行人通行的侧门,人群穿涌不息却井然有序,商雪袖深呼吸了一下,方对着管头儿大声道:“我们进京吧!”
因为新音社的车辆不少,守门的领队亲自出马,仔仔细细的查验了,看着管头儿递过去的牌子和车前面插着的小旗子,心中却暗道:“新音社,并不曾听过上京有这样的戏班子,可是旗子上却标的京曲……”想到这,又晃了晃脑袋,想必是京里有说得上话的人,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实在没有必要得罪,便挥了挥手放行。
虽然如此,管头儿却仍是悄悄将银子滑到了对方的袖袋里,一脸笑意的道了句“各位军爷辛苦”,方才招呼着后面的车辆跟上,逐一通过了这门洞,商雪袖的眼前也开阔了起来。
上京和霍都实在是两种风貌。
她还记得初到霍都,是初春时分。从码头的高处看过去,城中处处透着绿意,那绿意又不是浓密的,而是疏淡的如同一滴石绿滴在水中,晕染得人心荡漾,在那疏淡里,又隐藏着轻烟般的米分的、黄的、白的、紫的……衬着江南的黑瓦白墙,当真是凭空生出了一股如梦似幻的雅致之意。
可上京,却完全是一种不同的震撼。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红色的廊柱,青碧色的屋瓦,灰黑色墙壁上随处可见打开或关闭的雕花红色窗扇,在这一栋栋的中间,夹杂着北方特有的又高大又挺拔的树木,那树木直插入蓝天一般,树冠覆盖着红色、橙色、黄色,这深浅不一的层层秋意,入眼的色彩如此浓艳和强烈,虽是秋天,看的商雪袖却仿佛心里燃了一团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