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这才有点吃惊的看向眼前的人——之前距离太远,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位郡守大人亲自站在夹道中相迎。
这位郡守大人并未穿着官服,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可能因为以明珠为名,发带上也是嵌着一颗明珠,极其亮眼,可更亮眼的却是这位大人的容貌。
商雪袖常听人言,美人如玉,若说一个人如玉,那必是美的,可今日见到眼前这位,才觉得,“明珠”这样的称谓是多么的适合形容美人。
他皮肤白皙,在细雨斜风中更透出了一种温润的感觉,脸上并不是棱角分明那样的硬朗英俊,而是显得圆润柔和,仿佛一个女孩儿的鹅蛋脸错长在了他的身上,弯眉星目,皓齿红唇,是个极好看的人,就是比起徐治来,也是不输的。
进了房间,商雪袖觉得一阵热气从下方蒸腾上来,估计房间中铺着地龙,不免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南方鲜少这样取暖,毕竟比起北边儿来说,已经不算很冷了。
“商班主,您请坐。”
商雪袖有些拘谨的在一旁坐下,虽然此刻身在郡守府,四处打量是失礼的行为,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向这房间四周打量了过去。
因为从夹道遇到这位大人,她就能感觉到这“南郡明珠”的眼睛几乎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她,纵然她能感受到这目光并无恶意,也没有危险,可还是觉得若是一直对着这样的目光很不自在。
这是一间颇大的屋子,她与郡守大人所坐的这一处是布置简单的小小会客室,她的对面是一个博古架,上面零星摆着一些玩件儿,商雪袖只匆匆扫过一眼,便看到博古架那一侧是类似书房的布置,隐约可见长长的书案和后面的书架,在郡守大人的后方则是一架屏风,屏风后面不知道是什么所在。
至于她的身后,方才那执事便是从她身后退下,不久便有人端了茶点和水果过来,商雪袖暗想,想必那就是下人杂役为了方便伺候人而待的地方了。
说起来这样的房间并没有那么富贵奢华,可每一件物件却仿佛透着悠久的气息,就算是商雪袖此刻扶着的椅子把手,看上去也泛着古朴的光泽,摸起来光滑温润,椅背则弯成了最为舒服的弧度,坐在上面,后背触及柔软靠枕的那一刻让人觉得浑身都仿佛得到了放松。
看到商雪袖停下了打量的目光,邝郡守露出了微笑,道:“商班主看够了吗?”
商雪袖顿时大窘,可听他说话温和,并不含有故意嘲讽的意思,又听他不快不慢的解释道:“想必商班主来了南郡也听说过一些故旧往事,我家祖上是受封来到这边的,所以现在的郡守府其实是以前的越侯府第。”
商雪袖顿时恍然,难怪这座郡守府比起西郡那座气派了好几倍,看起来像王侯府第,本来这里就是王府啊!
“祖上从北方过来,云水这边湿气太重,冬天的时候尤其如此,所以便也修了地龙以驱湿寒之气。商班主也是去过上京的,想必能看出来一二,除了地龙,郡守府内外的布置不像南郡本地的房屋,是按照北方的习惯来的。”
商雪袖点点头,不过她还是不明白这位郡守大人为何解释这些,他非但语气温和,就连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十分关切,不曾带着一丝一毫的上位者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屋内因为燃了地龙,所以很是温暖。他的面容在这热意下泛了红色,让商雪袖想起了一种更为名贵的珠子,据说那是产自海外的粉色珍珠,她曾经在萧园里见到过一颗,因为透着那一层罕见的颜色,比起普通珍珠更让人心动。
可商雪袖仍然一头雾水。
她不是没接受过类似的邀请,大多是慕名请她来清唱一段儿,还有的是实在喜好自己也会唱几段儿,特意请她指点的。
可现在仿佛只是两个人在此枯坐对眼儿一般,屋内又热,她越发不自在起来,便开口询问道:“郡守大人招我来此,敢问是有什么吩咐吗?”
“商班主,你不必客气,你叫我名字就好,明珠。”
商雪袖不由得心里“格楞”了一下:“哪有这样行事的?别说他是郡守大人,哪个敢直呼其名,就算是普通人,不过一面,哪就到了能熟悉到称呼名字的地步?”
她心中觉得古怪,邝明珠却已站了起来,道:“请商班主稍坐。”便向博古架后面的书房走了过去。
虽然书房里面的情形商雪袖抬眼就能看到几分,但她只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儿,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不过片刻,听到身前邝明珠道:“商班主请看。”
商雪袖看到他手里握着一个画轴向她递去,她便持住了木轴的两端,随着邝明珠缓缓拉开了这画卷。
她看到先是石青色地面,几簇墨青色的兰草,然后是太白色的十二幅湘裙,上面用极细的笔勾了纹路。
再往上,画是一套粉霞色华美宫装,上面用金银色勾勒出云纹,极其细致,哪怕是腰间的挂饰、玉佩上的纹路都清晰无比,这显见是一幅仕女图了。
第205章 肖似
图已展开到了上半身,柳肩细腰,似透非透的轻纱披肩迤逦拖地,画上的女子倚着一枝梅树,待等露出了全貌,商雪袖看到那是一个双髻的少女,一对明眸似乎正看着画外人。
画中少女嘴角翘起,显露出活泼的模样,虽然画的技法有明显的不同,但这张俏脸,美的不像世间女子,倒和白日里有人送来的那四扇屏上浣纱年纪的西施有七八分相像。
商雪袖有些愕然的抬头,看了看邝明珠,又低头看着画卷,因为纸面白皙,并不陈旧,她越发没法确定这画中人是不是自己……可自己从未有过穿着这样的宫装时候,而且这画上的女孩儿与其说像她,倒不如说像她扮装了以后在戏台上的模样。
邝明珠微笑着又把画珍而重之的收起,道:“商班主,这画上面的人是我的双胞妹妹。”
商雪袖这才想起来,之前遇到的店小二的确提了一句,当时郡守夫人生的是龙凤胎,便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邝明珠。
邝明珠笑道:“长大了便不像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便露出了浓浓的怀念来:“小的时候,她经常与我一样的打扮,都是头带上缀了一颗滚圆的珠子,穿了一样的衣服,别说是服侍的人,就连母亲也常常分不出来。”
这便已经带了闲话家常的味道,可商雪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资格来听一位统领一方的郡守说这些,她已经大抵猜出了邝明珠的意思。
可能因为她的扮相有几分像邝明玉,出于好奇,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罢了。若是这样的事儿是由邝明玉来做,商雪袖可能还没那么奇怪,女孩子对长相肖似自己的人总会有几分兴趣。
但现在是邝明珠找她来郡守府,看他盯着画卷的样子以及提起邝明玉的语气都那么怀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去看邝明玉本人?
商雪袖又不能一直沉默不语,那样也十分失礼,便道:“想必郡守大人的父亲能分得清了?听闻从小您就是父亲亲自带的。”
不知是烛光闪动还是什么,商雪袖觉得邝明珠的脸阴了一下,他有些生硬的道:“父亲并不能分清我们,只是对我较为严厉,不允许我们玩这样的游戏。”
商雪袖怪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同时不免想起了连泽虞的信。
信上提及大皇子的时候,也不免透露出落寞之情。
当今的圣上,庆佑帝,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大皇子,所以也不喜欢太子和他亲近。
大抵皇家的亲情淡泊,在你死我活的争斗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昔时阿虞他作为太子,也曾经被庆佑帝亲自带着,抱于膝上处理政务,一直到丽贵妃诞生皇子之前,任何可能会玩物丧志的东西都不允许沉迷,更不要说与大皇子时时亲近嬉耍玩闹了。
邝氏到底是前越侯的后代,想必邝明珠的父亲也是这样要求的。
想到这里,商雪袖的眼神也温柔了下来,道:“现在您已经成为一郡之守,我进入南郡以来,百姓们无不称颂,想必您父亲也是极为你骄傲的。若是挂怀妹妹,常唤她过来便是。”
邝明珠看了一眼商雪袖,眼中此时才翻腾起莫名的情绪——商雪袖觉得他的眼中似乎有水光,但那水光却泛着红,眨眼间再看去原来是烛光映在他眼中,但不管怎样,她也觉得似乎是她这句话触动了什么。
邝明珠沉默了良久,才沉声道:“她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或是远嫁了?
但商雪袖决定不再提这个话题,她向外张望了一下,便起身施了礼,道:“邝大人,晚上我还要盯着戏班子演戏,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商雪袖随着执事迈步出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天气更冷了,她把斗篷裹紧了一些,一直到出了府坐在轿子里,也觉得实在古怪……邝大人到底把自己叫过来只是为了见一见吗?
邝明珠没有送她出屋——原本她也没有让郡守大人亲自送出屋的资格。可商雪袖回忆起来,他没有相送,却不是因为身份高低的原因。
在屋内昏暗的烛光里,那位邝大人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在想,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突然没了精气神儿,如同一个人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