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点点头,却想着,过会儿恐怕是要他自己个儿扛着被褥走了,这样的太子,也没有人见过吧。
连泽虞靠在床上,商雪袖帮忙把枕头垫在他后背,又拉过被子帮他盖上,他就拍了拍身边道:“过来一起。”
他看商雪袖还磨磨蹭蹭的不肯过来,又道:“你看你的腿都在抖。”
“哪有……我的腿功很好。”商雪袖道。
连泽虞便意味深长的道:“哦,阿袖腿功很好。”
“你……”看商雪袖露出了气恼的样子,他才笑笑,道:“过来吧,不闹,咱们俩歪一会儿。”
一晌梦里贪欢。
商雪袖眨了眨眼睛,屋子里已经大亮了,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拥了拥棉被,是又香又软的绸缎被,床前不远处,放着火盆,除此之外,她的屋内并没有什么旁的不同。
她将脸埋在了棉被里,种种真实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身上,一声声“雪袖、阿袖”的低语仍如在耳畔。
她喃喃的道了一声“阿虞”,仿佛这床被子就是给她温暖和欢乐的阿虞。
过了一会儿,商雪袖又觉得这种行为很傻,她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被子,刚坐了起来,便察觉出异样来。
她有些愤恨的勉力下床,又整理好被子,已经腰酸腿软,又想到连泽虞那句不正经的“腿功很好”,就觉得脸上*辣的。
商雪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尚算是整齐,便梳拢了头发,又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圈儿都有些发青,便补了补粉,这才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被雪映照的有些刺目,凉意袭来,她觉得精神极了,看旁边早有人等在门外,见到她出了门,走了几步过来,道:“商班主。”
商雪袖看是原先程思远派给她的护卫,想必连泽虞又特意留了他们俩下来,便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前面那趟房子,道:“怎么这么安静?什么时辰了?”
那护卫道:“午时过约有半个时辰了。大家都用过饭了,两位岳师父发了话,说您病了,需要静养,又说大家都受了惊吓,没什么事可以在房内休息,所以您这边没人过来打扰。”
商雪袖脸上微红,道:“那个……我有些饿了。”
那护卫急忙道:“早已备好了班主的饭,一直热着呢。”他又道:“本来应该等您醒了新做……”
商雪袖打断了他的话:“不用,饭菜端过来就好。还有,帮我买些画笔、颜料和纸来。”
大岳和小岳被过来的时候,商雪袖刚刚放下画笔,边揉着着实有些疲累的腰肢,边看着眼前的画卷。
两位师父进来的突然,她还未及把手从腰间移开,便有些窘窘的,但不过片刻,便也横了心,总归事情做都做了,也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这么一想,她神色就坦然了一些,道:“两位师父,指点一下我的画,许久没画啦。”
岳麟探头看过去,便是一愣,然后瞥了一眼商雪袖,这是打算挑明了吗?
那画面上是一幅人物小像。
俊朗的男子长身玉立,鬓如刀裁,发色如墨。
细看去,似乎每根发丝都细细勾勒描绘过,眼睛尤其用心,墨黑的瞳仁上用太白点出了星点光芒,那太白似乎刻意晕染过,使得画中人的眼神温柔而不凌厉。
若是寻常小像,这样的立姿后往往衬以修竹兰草,但商雪袖却在那男子身后画了半掩的两扇门,门外幽青夜色里雪花纷飞,再一看,他发丝上和披在身上的大氅上也点出了片片飞白。
好一个风雪夜归人。
岳麟教了商雪袖三年画,从一片空白开始,到现在,其实并未特别偏重的学过画人物,反而以寻常花花草草居多。这小像画的虽好,但若真让他从技法来说,还有甚多不成熟之处。
只是这副太子小像,让他怎么评点?
他转移了话题,道:“还未题字?”
商雪袖道:“还未想好呢。”
“不如就提‘风雪夜归人’如何?”
商雪袖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师父好心,可这个‘归’字用在我这儿不合适。”便提笔蘸墨,悬腕在那画上写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岳麟看她并没有什么怨尤的样子,反而一直神情恬淡,还隐含着淡淡喜悦,他向来知道商雪袖聪明,一口气叹都叹不出来,便道:“你决定了?”
商雪袖笑道:“我决定什么?两位师父这边坐。”
她将大岳小岳让到圆桌那边坐下,又斟了茶,道:“二位师父不必如此,也不用担心,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其实我今天请两位师父过来,是问问,西都既然大局已定,是否可以登台了?我知道前面这两部为了我自己的心意,其实很多地方都欠斟酌,需要大改,所以我暂时不会再碰《生死恨》和《春闺梦》了,那么唱什么还是想听听您两位的意思。”
第182章 不舍
岳麒看着商雪袖,好歹也教了三年,孰能无情,早不知不觉有了一种自家有女的感觉。
可现在,哪怕那人贵为太子,他都有种好不容易种了一棵好白菜被拱了的憋闷。
尤其商雪袖本不是那样杨花水性、不知自重的女伶啊,此刻偏是个神色淡然的样子,更加让他苦恼的一塌糊涂,简直恨不得要捶胸顿足的问一句:“你是不是傻啊?”
岳麟和他想的不一样,事已发生,便要想后面的路怎么走,听了商雪袖的话,他略略点头,又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道:“你能念着继续领着新音社唱戏很好,只是现在能由你说了算吗?”
“为什么不由我说了算?”商雪袖道:“两位师父应该知道,这原本也是个没结果的事。”
岳麒和岳麟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商雪袖又道:“我是女伶,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啊。”
房门是开着的,她能透过房门,看到前面那一排房屋,地上仍有薄薄积雪,上面则是一片暮色沉沉的天空。
“您二位心疼我,替我觉得可惜难过,可我自己并没有那样想。我倾心于殿下,日后想必旁人再也看不上了,让我随便找个人过日子,难道您二位就不可惜我吗?”
她脸上露出笑意,道:“所以反不如热热闹闹的唱戏过这一辈子,即便以后老了不能唱,还能收徒传艺,这也是挺好的事,而且原本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意愿。”
岳麟是一直盯着她的,眼为心窗,她目光澄澈而坦然,看来说的也的确是她的心声了。
“这样,也没有辜负六爷栽培我一番。想想也是各方面都能圆满的事儿,”她看着两位岳师父,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大岳师父,小岳师父,您也别觉得好像只有我被亏欠了一样,若我能和殿下得以圆满,那明剧我就没法子再唱了,我得了一边儿,却立刻缺了另一边儿。在我身上,无论如何也是没办法的。我们继续唱我们的戏,不让殿下为难,也不会辜负六爷,明剧仍可得以传唱,若殿下还能念我这样一场好儿,说不定对明剧也有助益,何乐而不为呢?”
最后她说道:“只当是*高唐,便罢了。”
声音里到底带出了惆怅。
岳麒和岳麟对视一眼,到底还是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俩会好好安排,看看后面拿什么戏开场,这次再演,才是在西都名副其实的打炮戏。”
商雪袖展露出笑意道:“是呀,得好好练才行。”又道:“新音社的人……我脸皮薄,到底也不好意思出面说,还是您二位说明白的好,告诉他们,是为了别私底下胡乱猜,一旦知道了就不能再往外说,有关殿下清誉,真有事,谁也保不住他脑袋。”
岳麒瞪大了眼睛,道:“你脸皮薄?”
商雪袖便笑眯眯的将他们俩推了出去,道:“行啦行啦,哪有师父笑话弟子的!”
虽然二人出门时还满面笑意,可回到屋里,却不约而同的心头沉重,直到了半夜也睡不着。偏这时候又听到外面响动,想到八成又是太子长驱直入,两个人越发面如锅底。
大岳和小岳未入仕途,寄情书画山河,又亲自教一个女伶,并不是死遵陈规滥矩的人。
岳麒喃喃道:“总觉得她想的简单了,若这位不放手……难道要一直不明不白的……你看看……想来就来,连外室都不如……她懂不懂啊?”
饶是岳麟心中凄凉,却不敢开门,便吹熄了灯火,黑暗里长叹了一声:“她又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甚至连小家小户都不是,从小在江湖上卖艺,哪有人教她这些。但也算是难得的真性情之人,在这点上,我只有佩服她的。”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安慰岳麒,还是自我安慰,岳麟又道:“你也莫要担心,这位从来就不是强取豪夺的人,不放手还能怎么样,戏班子难免到处跑着演戏,说不定距离远了,慢慢也就淡了。”
商雪袖正在浅眠,她拥着被子,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也算不错,阿虞帮她放了炭盆在屋里,那么暖和。
她又摇摇头,她的阿虞远不止这样好。
恍惚间,就听见叩门的声音,她心里砰砰砰的跳了起来,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蹦下床去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