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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 (茶茶里)


  她没能再说下去,噌的将长剑插.入鞘中,往北口那边去了。
  枯黄秋草在脚下沙沙作响,苏阆头一次觉得觉得一段路原来可以这样长,明明苏家军的旌旗就立在眼前,待走到下头,却感觉已经过了许久。
  岑帆正好带着巡兵从那里经过,看见苏阆来,在路边行礼,却听她道:“去,把苏家军的将士们都召过来。”
  岑帆立时领命去了,苏阆反手将长剑别回腰间,拍了拍撑着那面大旗的竹竿,嘴角抿得更紧了。
  不过多时,七百余名兵士便列队持枪小跑着集结到了她面前,苏阆提了口气,看向那些朝自己扬起的脸,心下宽慰了些许——不管什么时候,苏家军的将士都是站的笔直的。
  苏阆挺起脖颈,将语调中的涩意压了下去:“方才司马尹在帐中召集各将议事,决定率军,暂且撤出开河,退往川城。”
  此话才落,原本肃静的军中立刻嘈杂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不等于是将开河拱手相让么?”
  “咱们这几仗受的气还不够?他可别是包子托生的罢!”
  苏阆明明白白从兵士们脸上看出了压抑不住的怒气,心中复杂难言,张开两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岑帆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副尉,不能走,若当真撤了,开河就真的保不住了!”
  苏阆沉声道:“我知道,司马要走,随他去,他们只管走他们的,与咱无干。”
  岑帆神色一凝,隐约猜出了几分:“副尉的意思是?”
  苏阆眼中延上一层坚毅非常的神色,一字一句道:“我既然站在这,就不会让出一寸地,除非我死了。”
  她扬起脸:“大家的意思呢?”
  众兵士皆身着铠甲,手持长.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映着白惨惨的日头,直若一座座钢铁浇筑成的雕塑。
  然不过片刻,众兵士齐齐抱拳,半跪于地,一层振聋发聩之声拔地而起:“愿追随副尉,万死不辞!”
  苏阆原本被风吹的冰冷的眼眶里涌起一股酸胀的热意,手掌覆在腰间,包紧了手中剑柄:“好,我们就在这里,一齐守到苏将军回来!”
  话音才落,苏家军集结之地的后头慢慢过来不少人,猎猎秋风中也夹杂上了渐渐拢近的脚步声,原是营中其他兵士,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听见苏阆的话,脸上神色亦复杂非常,兵士越来越多,营前大片的空地上都站满了人,空气恍若凝固了半晌,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副尉为何只同苏家军的人说这些,难道是信不过我等?”
  苏阆看见大片的兵士过来,心中有一瞬的意外,一个大胆而期待的猜测也冒上头来,又不敢确定,不过这倒也省了自己召集他们的功夫,当即道:“岂有此心?不过是想着将士们到底是从王军中人,才打算单独给大家说明这件事,不想你们自己便过来了。”
  兵士们不待她命令,已经自行按什伍站好,虽不过数千之数,在营地中立的齐整,倒也有了巍峨之势,苏阆心中震动,走上旗下石阶,放眼望去,铁甲迎风,她稳一稳心神,昂首沉声:“司马之意,王军不日便要撤往川城,有想归于王军的,现在便可以离开北口,想和我一起继续镇守开河的,便留在这,是走是留,全在你们,绝不强求。”
  兵士们相视一眼,鳞比铁甲中忽而喊出洪亮的一声:“弟兄们都愿择明将而效,分到北口已是幸事,谁愿再回去跟着那谁做缩头乌龟!”
  话音才落,兵中便响起了一阵应和之声。
  风声似乎减弱了一些,原本惨淡的日头也泛出了几分暖意。
  苏阆等了许久,除却最后面有寥寥几个脸上现出犹豫的惧色,弓着腰偷偷离开之外,旌旗下的数千双眼睛,竟像是从所未有的坚定明亮。
  苏阆心中大为震动,可以说这是她从未料到,亦或是说,未敢料到过的。
  她在石上站直身体,朝旗下的兵士们深深鞠了一躬:“我苏阆在这里,谢过各位将士!”
  . . .
  营房的帐子被撩开,趴在案角的灰鸽见苏阆进来,站了起来,虚虚扑腾了几下翅膀,嗓子里咕咕两声。
  这几日苏阆一直没有绑上回信将其放出。
  什么算是安呢,到现下这地步,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成斐的这个问题了,甚至连保证的资本都没有。
  灰鸽却像是很执拗,得不到回信就一直不肯走。
  苏阆和灰鸽大眼对小眼,灰鸽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安安静静的等她做出反应。
  良久,苏阆轻轻叹口气,坐到案边,铺开了笔墨。
  灰鸽的脚爪兴奋的跳了两下,在砚台上左右磨了磨小嘴。
  苏阆取出前些日子展开的那封信,清俊有力的墨字映在眼中,字里行间带了些玩笑的意味,她甚至能想象到这话若从成斐口中说出,会是怎样温然的语调,怎样好听的嗓音,唇角带着怎样的笑意,可能说完,还会抬手揉揉她的发,等着她回应。
  可是以如今的情境,如何回应是好。
  苏阆提着笔,有些出神,笔尖蘸的墨汁忽然啪嗒一声,落下一滴,在纸上洇染了开来。
  苏阆的神思恍然被拉回,看着被污的纸张,微微皱眉,将其揉成一团推到一边,又拉过来一张。
  灰鸽往前凑了凑,无声瞧着她的笔尖,似是觉得有趣,低头想去啄。
  苏阆将笔拿开,又停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不无懊丧的将狼毫笔架在砚台上,将空白纸张卷起,塞进竹筒,绑在了灰鸽的腿上。
  才想抱起灰鸽往外去时,岑帆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副尉,药到了。”上一仗苏阆背上落了个刀口,因军中伤药短缺,只用草药草草处理了,现下才寻到了一瓶伤药,便赶紧给她送来。
  方才出了神,竟连岑帆进帐都没察觉到,他站在帐门内,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苏阆应了一声,将装药的瓶子接在手中,欲往外走,岑帆却道:“趁着这个闲空,副尉先去上药吧,信鸽属下放了便是。”
  苏阆一想也好,顺手就将灰鸽递给了他,转身往帐内去了。
  岑帆小心翼翼的将其捧在手中,生怕惊着了小家伙似的,撩帐而出。
  寒风依然凛冽,才离开营房,灰鸽就好像在他掌心瑟缩了一下,岑帆却没立刻将它放飞,在营地里拐了好几道弯,才在一间较为偏僻的营房后头停了下来。
  方才他去找苏阆时,她正皱着眉将一个废纸团扔到一边,是以他看的清楚,这只灰鸽腿上绑着的,分明是封空信。
  王军已经在整合队伍准备撤离了,他很清楚,以寥寥几千兵士对抗北狄大军,无异于自投死路。
  


第65章
  他不怕死, 但如若他们不能撑到苏嵃回来,结果会如何毋庸置疑。
  他方才在提着笔的苏阆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深深的挣扎, 那种在虚实喜忧间摇摆的情绪, 独自盈满了眉目。
  毕竟,选择留在这的每个人都是生死未明。可苏阆不得不留在这。
  这给他一种直觉, 信的那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倘若他知道了实情, 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陷到这种境地。
  况且…但从粮草的事来看, 那人总也是不一般的。
  岑帆心一横, 将竹筒拨开,打开那张不着一墨的纸,咬破指尖, 迅速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而后从怀中掏出一颗小银方,用血在顶部涂抹两下,往纸上重重一盖。
  灰鸽扑棱着翅膀越飞越远, 渐渐变成天边的一个小墨点,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倘若可以, 可以的话,帮帮副尉,也帮帮开河罢。
  . . .
  时入深秋,京中的天也早早便暗了下来, 月亮从云中滑出半轮时,一辆马车甚低调的驶进了侯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申平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侯爷。”
  戚覃放下手中册卷:“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申平伯走到案前,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侯爷…”
  戚覃扬手,示意他落座:“怎么了?”
  申平伯道:“成斐那边防备的太紧,张承允寻不着机会。”
  戚覃的脸色微微一阴:“废物,都进学院多久了,这点儿事都办不成。”
  申平伯踌躇半晌,道:“成斐其人极为缜密,要捉住他的错漏着实难了些,不过这几日压给礼部的活儿已经够多了,只要是个人,总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就不信成斐真能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戚覃不可救药的看了他一眼:“郑伯爷,本侯说过了,不是让你等着他生错漏的。”这一位倒现在都没搞清张承允在做什么,当初还自告奋勇当什么中人。
  “以成斐的本事,且不提什么时候能捉住他的错漏,便是捉住了,也不会是多大的罪,”他往后一靠,在座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桌上那卷书朝他一抛,“看看这个。”
  申平伯赶紧接住,一瞧那个物什,却登时像握了块烫手的山芋,险些脱手把茶盏打翻:“好侯爷,这个可沾不得!”
  书上明明白白落着几个大字:“王随照东归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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