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眼。
苏阆眼睛微眯,猛地一夹马肚,提剑杀了上去。
千刃激错,长剑一路挑开血光战影,策马迎上将领照面砍来的偃月刀,寒兵相接,铮的撞出几颗火星。
收割小兵的活做的久了,对方一招砍下,竟让苏阆产生了一种势均力敌的压迫感,四周肃杀的声浪恍然消弭,耳边全是刀剑相撞的沉沉密音,战中似乎只剩了对面这一个人。
苏阆稳住心神,握紧了手中剑柄。
利刃外煞气成形,压的人几乎喘不上气来,两人缠斗在一块,手下招式皆化成了道道罡风,直逼的周围兵士不敢靠近,苏阆到底是女子,力气上不免弱几分,对方又占了长兵的势,偃月刀携风砍来,若非她灵巧,每招都能险险化过,刀锋都能将她削下一半去,马上几个回合下来,已然有些虚脱。
当的一声巨响,长刀迎风砍下,被她一剑架住,直震得她手腕发麻,那刀受到阻碍,攻势却丝毫不减,意图破剑朝她劈来,寒刃凛凛,直冲她的额心而去。
两臂酸疼不止,握剑的手被越压越低,刀锋也离她愈来愈近,几乎能察觉到刃尖扑到肌肤上的血腥气息。
对面敌将的眼中已经闪现出一抹急切之色,只消再前进一分,那刀尖便能刺人她的眉心,压掉她剑,要了她的命!
腕箍闪着的银光映在她眸子里,凌凌双眉更冷了。
不能输,不能死。
苏阆猛地睁眼,胸腔里溢出一声绝地反抗的厉喝,两脚骤然脱离马镫,后腰往后一撤,整个人贴着利刃和刀柄往前滑去,任由长剑在刀柄上刮擦出一溜火花,竟直接越过赤卢,腾身到敌将眼前,脚尖点过刀柄,眼中杀意雪亮。
不过电光火石间,长剑破开铠甲,透背而出。
敌将的思绪甚至还停留在如何将手中长刀刺入她眉心的那个瞬间,身子便倒了下去。
周围狄兵骤失龙头,恍然乱了阵脚,苏阆飞身跃回赤卢背上,举剑大喝一声“杀!”便率先冲入了敌军阵中,身后兵士眼见得敌将已经亡命,敌兵渐乱,相形之下士气大增,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很快便显了高低,一时间攻势愈猛,狄兵渐渐不敌,不多时两兵已然反向往北推行了好几里。
狄兵旗偃鼓息,开始后撤,苏阆迅速领兵规整,下令追击,兵马曳地声匝匝入耳,众士踏过混乱辙印血痕,绕过战尸一路追出,只差给残兵最后一击,兵士们满心鼓舞,持戈并进时,身后忽而响起了突兀金声,报信的兵士驱马追上来,手中举着中军帐的旗子,一应大喊:“苏副尉!追的太远了,将军命令收兵!”
命令收兵——
苏阆不可置信的回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迎风朝那信兵喊了一声:“什么?”
狄军失首,未及归营,正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的好时机,收兵?
“追的太远,恐中埋伏,将军有令,尽快收兵——”
身后绝大多数兵士皆是王军拨调出来的,听见这一声,即便不情愿,还是停了下来,苏阆亦知军命不可违,只好扯住缰绳,远目望着越撤越远的狄军,愤愤将手中长剑一甩,调转马头,咬牙道:“整队,归营!”
. . .
成斐回到府中时,苍阳已经灌饱了酒,倒在地席上呼呼睡去,房中鼾声一起一伏。
他原本是打算明日再去苏府瞧瞧的,彼时苍阳摇着酒葫芦,懒懒道:“老夫建议你少拖,现在就去。”
成斐笑了笑:“晚生在这里,又不妨着您喝酒。”
苍阳摆摆手,无所谓的哎了一声,用一种看小子的沧桑眼神道:“我们做占卜这一行的,看人比看事准,你方才撂下的那个姑娘,”他匝匝嘴,一指心口,“这儿不行。”
成斐道:“她于我本就没有半点关系,行不行又有什么要紧。”
苍阳瞧瞧案角:“你这小子懂不懂女人?”
成斐看他一眼,很想说不懂,我只懂阿棠。
苍阳呸了自己一声,又改口:“懂不懂心眼小的女人?那个谁,你把她拒走了,她有气不能朝家里发,不能朝你发,她能去哪?你的小娘子有没有留什么心爱的东西,心疼的人在府里头,还不快去护着。”
他果然不如苍阳会看人。
成斐轻轻唤他:“先生。”
苍阳裹着宽大的长袍哼哼两声,惺忪睁开眼,成斐道:“先生若困了,且到榻上歇着吧,地上容易着凉。”
苍阳看见是他回来,睡意随即散了不少,坐起身道:“如何了?”
成斐垂眼淡声:“先生说的很是,戚葭入宫一事,该怎么办,皆由先生做主吧。”
苍阳将酒壶滚了两滚,自行站起来往榻上走去,打了个呵欠道:“什么样的人安到什么样的地方,才是各得其所,没啥好怜悯的,这芸芸众生呦。”
成斐欠身表示受教,而后无声退了出去。
第二日江涵与太后说明苍阳现于京中,愿为戚葭行卜,太后亦不是不知苍阳大名,听其愿理一趟俗中事,大为欢喜,好生将其接入了王宫。
苍阳行头都备齐了,有模有样的由中官领着进去,推演八字,钻凿龟甲,唯独没碰他供的跟宝贝似的那三枚大钱,末了平白而肃然的对太后道:“戚女虽有凤命,却未及成凤之时,入主中宫反妨碍自身,毕竟才逢舞象之年,后基未稳,可从五品起,缓缓拾阶矣。待时机成熟,再及后位,方可福及夫妻。”
时机成熟,苍阳暗忖,谁知道时机什么时候成熟,左右到时候都已经替师祖报完恩,做他的自在老半仙儿去了。
总之能把这一位唬的一愣一愣的就没差。
在宫中耗了两个时辰,苍阳目的达成,揣着赏金慢悠悠出了宫门。
太后乐呵呵的,将戚葭召入宫中,拉着她的手含笑开导:“入了宫虽只是个才人,哀家与皇帝都是宠着你的,再者中宫之位,早晚是为你留着的,哀家只等你来,再给哀家生个好孙儿,这辈子便没什么遗憾了。”
戚葭另一只手掩在袖中,攥的死紧,鼻息里全是太后宫中悠悠檀香的味道,半晌,千恩万谢的应了。
. . .
苏阆当日带兵归营,清点完兵马人数,心里仍憋着一股气,想到中军帐去给他理论清楚,可又想到司马尹那张臭脸,心知说什么也是对牛弹琴,到底忍了下去,吩咐人将伤亡之数往上一报,自行到校场领兵操练去了。
苏嵃迟迟未归,偌大的王军若由这么个将领统帅着,真不敢想以后会如何。
苏阆还不知道,苏嵃当时带的兵便不多,湳城背靠深山,无有退路,现下已经被北狄新派的军队拖住了。
第63章
战势愈烈, 愈能显示出一个良将的重中之重。
比如,现在。
从夏末到初秋,两军交战数次, 承司马将军的福, 几将苏嵃在时挣得的优势交递了出去。
苏阆每每都被司马尹下达的作战策略气的要吐血,每每都被以军职过低为由挡在中军帐外头, 城外战事吃紧,往西北的书信递不出去, 亦无法通知苏嵃, 看着陈军士气一分分低迷下去, 苏阆心急如焚。
现下勉强还能和狄军战个平手,可在这样下去,开河能不能守得住都成了两说。
苏阆能做的, 只有日日领兵操练,这也是唯一能让她欣慰的事了。
原先派过来的五千兵士现下已经被带的挺好,至少几近达到了苏家军的标准,虽然战斗力还要差一截, 但至少军心至坚,规矩至严,只要那份精气神还在, 就总能让人放心。
天气慢慢转凉,下过两场雨后,北境已经起了寒风。
这日苏阆从外头巡视回来,去校场转了一圈, 见众兵士一如往常的操练着,心下微舒,预备回营时,却被王军中派来的一个士兵急急唤了去。
听到的消息叫她后脑勺一凉——北狄大行征兵,现下已集齐两万大军,正朝开河的方向汹汹而来。
陈军与狄军现在已是在苦苦僵持,若再加上两万,当真是要…她不敢想。
但她敢确定,倘若苏嵃在,一定不会是这般境地。
司马尹在帐中不住徘徊,众军官愁眉不展,苏阆在末尾处站了一会儿,道:“为士气考虑,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军中将士们知道了。”
军官们皆颔首表示赞同,司马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浓眉皱起:“本将已经将此事传令下去,这几日守备加严,以防狄军来犯,万分不能懈怠。”
……
苏阆一个没忍住,眼刀便横了在了他身上。
怠你个锤子!
司马尹还没意识到这件事情被士兵们知道了会对原本就已见萎靡之态的军心造成什么影响,瞧见下头军官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不悦的拉下脸:“怎么,本将下令加严守军,还错了不成!”
苏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心头像是被一块脏布堵住了似的,终于接受了朽木不可雕也的事实,只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白费功夫,半晌冷笑两声,不管司马尹转过来的阴沉目光,撩帐而去。
果不其然,两天后的一次大战,陈军败绩,仓皇撤回城中,折损兵士不下千数。
狄军犹在外头叫嚣,大讽陈将懦弱无能,城头守军无不埋首,苏阆才从战中拼杀回来,脸上还挂着血,看见陈军这副模样,不由心下凉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败了一次,怎地就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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