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中,并没有见到梁母的身影。
秦氏从嬷嬷手中搂过儿子,梁康今年已是六岁了,生的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五官中与梁泊昭颇有几分相似,瞧见侄子,梁泊昭不免想起大哥,心中一片黯然。
“快去见过叔叔婶婶。”秦氏推了推孩子的身子,岂料那梁康一脸敌意,冷冰冰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大人,无论母亲怎样劝说,就是不愿上前见礼。
秦氏没法,只得让嬷嬷将梁康送到了梁母那里,梁母怨恨儿子,自是不愿和他一桌,梁泊昭心头了然,只端起碗,一声不吭的埋首吃饭。
凝香这一餐饭也是吃的味如嚼蜡,一路奔波,她本来就没什么胃口,面前的菜肴虽然雅致,却压根没有食欲。
秦氏显是大家出身,吃饭时细嚼慢咽,就连一丝声音也无,凝香想起自己夫君杀了她的男人,心里不是滋味,竟是不敢抬头看她。
蓦然,凝香碗底多了一勺菜肴,她抬起头,就见对面秦氏正温和的看着自己,柔声道;“弟妹别只顾着吃饭,尝尝嫂嫂的手艺。”
她声音轻柔,面上也无丝毫怨怼之色,凝香心里更是不安起来,只小声道谢。
吃过饭,秦氏去了梁母那里服侍,梁泊昭领着凝香去给母亲请安,梁母自然也没有让儿子儿媳进屋,梁泊昭心下酸楚,本想在母亲门口多站一会,可又担心夜间风凉,伤了凝香的身子,只默默站了会儿,回了客房歇息。
听得屋外的脚步声,梁母心知梁泊昭与凝香俱是走了,她看了一眼梁康,这孩子已是在炕上睡着了,自打长子走后,这孩子便是她的心头肉,一想起孙儿年幼失怙,心就跟刀剐似得,在瞧着一旁的秦氏,这般年轻美貌,怕也是受不了多久的。
若儿媳一旦改嫁,这孩子跟了母亲去,便是跟了旁人的姓,与他梁家再无干系,若不跟着母亲去,那就彻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指望着她这个老太婆,还能照拂他多久?
梁母心思百转,终是开口道;“慧芳,你今年多大了?”
秦氏面色平静,只回道;“媳妇今年二十有六。”
梁母淡淡颔首;“若算起来,泊昭比你还要大个五岁。”
秦氏心里一惊,隐隐已是能猜出婆婆接下来的话,她收敛心神,只一语不发,听着婆婆继续说了下去。
“一眨眼,泊明也都走了三年多了,你这些年的苦我这老婆子也都看在眼里,你还年轻,身旁不能没有个男人,昭儿与你年岁相当,这两年我也想清楚了,不妨就让他娶了你,日后好照拂你们母子,去给泊明恕罪。”
秦氏大惊失色,一张脸瞬时白了,只道;“婆婆莫要胡说,您让儿媳如何自处?”
其实秦氏也清楚,民间时常有小叔娶了寡嫂的事,与其让媳妇带着孩子改嫁,不妨就嫁给自家人,最起码孩子不用改姓。
果然,梁母瞥了她一眼,也是说道:“你跟了泊昭,康儿还是咱们梁家的人,你若是嫁给了旁人,岂不是要康儿随了外姓?”
秦氏身子有些发抖,面色更是如雪一般苍白;“叔叔已经娶妻,婆婆还是快些打消这个念头。”
梁母摇了摇头,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外随随便便的领了个女人回来,就说是梁家的媳妇,我老婆子定是不会认得。”
秦氏还欲再说,就听梁母又是开口;“明日待他来请安,我就与他说清楚,让他将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休了,择个日子,娶你为妻。”
“婆婆!”秦氏失声唤道。
梁母眼眸精亮,打断了儿媳的话;“你想想康儿,若你跟了泊昭,康儿就是他的儿子,有他这么个爹爹,你还怕康儿不成器?”
078章 夫君喜欢不就够了
夜渐渐深了,凝香睡不着。
她的长发尽数铺在身后,自己则是枕着夫君的胳膊,睁着眼睛出神。
梁泊昭也没睡,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凝香的发丝,就听凝香开口,很小声的唤他;“相公”
“嗯?”梁泊昭扣住她的腰,将她带向了自己。
“我有些怕。”凝香不敢告诉男人,她怕这未知的将来,婆婆,秦氏,还有不久前在罗口村瞧见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和惠,包括梁泊昭口中的安秀,这些人都是她前世不曾见过的,短短的这些日子,这些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简直让她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令她不知所措,心里惴惴不安。
“怕什么?”梁泊昭皱了皱眉,那一双眸子在暗夜中更是显得黑亮不已。
“我怕婆婆。”凝香踌躇着开口,“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梁泊昭淡淡笑了,捏了捏媳妇的小脸,低沉着嗓音道了句;“婆婆不喜欢有什么打紧,夫君喜欢不就够了?”
凝香的脸蛋顿时红了,心里却浮起一丝甜意,手指轻轻戳了戳男人的胸膛,嗔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你又胡说。”
梁泊昭攥住她的手指,微微一笑;“我也在和你说正经的,咱们在秦州待不了多久,这几日你随嫂嫂一道给母亲请个安,也就够了。”
凝香想着自己身为儿媳,理应要在婆婆面前尽孝的,于是摇了摇头;“我还是随嫂嫂一块在婆婆那里服侍吧,我是儿媳妇,要尽本分的。”
梁泊昭心知母亲脾气厉害,在他的记忆里,几乎就极少见母亲笑过,又加上父兄之事,母亲对自己满腔怨怼,对儿子尚且如此,对儿媳还能有好颜色?凝香若是在她身边服侍,定是会受不少委屈。
而他这个小娘子又是娇怯怯的性子,即便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自己吞下去,让他怎么舍得。
“不用,明天一早给母亲请过安,我带着你去秦州城转转。”
听着夫君如此说来,凝香的眼睛立时就亮了,唇角也是噙上了笑涡,倚在夫君怀里,轻轻点了点脑袋。
梁泊昭抱紧了她的身子,怜她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只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凝香轻轻应着,阖上眼睛,未过多久便是沉沉睡去。待她睡熟,梁泊昭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放好,又将被子给她掖实,自己方才走出了屋子。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闲庭漫步中,竟是走到了自己从前的厢房。
这里已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本以为院子里早已是杂草丛生,可借着月光看下去,才发觉这里的一切竟是与自己当年离家时毫无二致,一瞧就是被人精心收拾的,他一时心潮起伏,只踏进了旧屋。
他常年戍边,极少回乡,住在这里的日子本就屈指可数。可即便如此,屋子里却是十分整洁,就连他之前看过的兵书,也依旧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前,而墙壁上则是挂着他用过的兵器,刀剑长矛,就连位置也没有变过。
他心头微觉诧异,伸出手在桌前一抹,但觉指尖并无丝毫灰尘,显是每日里都有人前来打扫。
梁泊昭眉心微蹙,就在此时,却听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手持灯盏,推开门后,露出一张娟秀白净的面孔,竟是秦氏。
秦氏压根不曾想到梁泊昭竟会在此,当下就是愣住了,继而转身就走,可骤然想起自己这般未免太过矫情,索性转过身,对着梁泊昭福了福身子,道;“叔叔怎会在此?”
梁泊昭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嫂嫂,当下只回道;“睡不着,便出来转转,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说完,梁泊昭看了秦氏一眼,道;“嫂嫂又怎会在此?”
“方才去看了康儿,回屋时见叔叔的旧屋似是有人来过,妾身不放心,就过来看看。”秦氏声音轻柔,语毕则是端过灯盏,对着梁泊昭道;“夜深了,叔叔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瞧着她一身缟素,梁泊昭只觉刺眼,只言道;“这些年,苦了嫂嫂与康儿。”
秦氏摇了摇头,“叔叔言重了,当年是相公有错在先,叔叔大义灭亲,实则却保住了梁氏一脉,妾身心里都明白。”
梁泊昭没有出声。
“母亲年纪大了,未免会有失偏颇,想必再过些时日,定能晓得叔叔的苦心。”秦氏静静的说着,语毕,也不再看梁泊昭,又是轻轻行了一礼,而后离开了屋子。
翌日清晨,凝香起的极早,秦氏已是遣了老妈子端来了热水,凝香洗漱后,见夫君已是在外头候着了,若按规矩,这刚进门的媳妇,头天都是要给婆婆敬茶的,凝香有些忐忑,直到瞧见梁泊昭,心里才微微踏实了些。
两人早饭也没吃,就先去了梁母所在的后院,本以为如昨日那般,梁母依旧不会让他们进屋,可让人诧异的是,今天那大门却是开着的,两人刚进门,就见秦氏正立在下首,服侍着梁母洗漱。
梁母对二人视若无睹,只慢吞吞的匀了面,秦氏沏了一杯茶,递到凝香手中,示意着凝香给梁母送去。
凝香捧着那茶碗,低眉顺眼的走到梁母面前,恭恭敬敬的将茶递到了婆婆面前,小声道;“娘,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