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应了,见杨氏病得不算沉,稍稍放心,出门后脚步稍驻,“夫君先回吧。”
“还有事?”韩蛰回身。
令容盯着脚尖,“我去找瑶瑶,待会一道去寺里进香。”
这显然是借口了。
往年女眷去进香,多是用了午饭再出门,后晌正好回来。这会儿还早着呢,她去跨院,显然是躲着他,不想同行回院。
——肯定在为昨晚的事害羞。
韩蛰将她盯了片刻,颔首,“好。”出了丰和堂,也没去银光院,先往书房走了一遭。
这头令容去找韩瑶,那位梳妆已毕,也跟杨氏问安过了。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去杨氏的小厨房熬了清淡的粥,陪着杨氏用过午饭,便跟着二房的刘氏婆媳一道出门,去寺里进香。
满京城的贵家女眷几乎都在这日进香,韩家哪怕避开最拥挤的前晌,到寺里时也是人头攒动。令容跟着进香许愿,求了福袋,乘车回去时瞧着街市两侧的喜气洋洋,心里总算痛快了许多。
回府已是后晌,令容回到银光院,不见韩蛰,却见一方食盒摆在桌上。
她只当是红菱折腾来的,正觉腹饿,掀开一瞧,里头端端正正摆着一小盘糯米排骨,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令容深吸口气,转头就见红菱笑吟吟走了出来。
“少夫人可算回来了,快尝尝。”她跑回去端了水来,待令容洗手擦净了,盛些给她。
令容尝过,果然味道不错,连着吃了两三块,觉得不像是红菱的手艺,疑惑道:“真是你做的?”
“不是我呀。”红菱笑容满面。
“是夫君?“
“嗯!他亲自送来的,说少夫人进香劳累,该补一补。还说等少夫人吃完这个,移驾往厨房走一趟,那里有更好吃的。”
还学会卖关子了!令容撇嘴。
本想着晾一晾他,奈何实在抵不住诱惑,慢吞吞地将糯米排骨吃完,舔了舔唇,仍旧往厨房去。到了那边,就见韩蛰坐在水榭翻书,见她走近,才走出来。
“夫君有吩咐吗?”令容吃人嘴短。
“过来。”韩蛰带着她进了厨房,角落里生着火盆,一室和暖。干净的厨房里,厨具作料皆整整齐齐摆放,唯有敞开的窗户旁悬着两只乳鸽,显然是被卤过,正在通风晾干。
令容眼前一亮,“是新送来的乳鸽?”
“还用问?”
令容不好意思地笑笑。腊月底时府里得了许多野鸽子,大厨房做成山药鸽子汤送来,令容吃饱喝足后贪心不足,随口提了句若是乳鸽肉就更好了。
谁知今日韩蛰真就弄来了乳鸽?
美食跟前旁的芥蒂都可放下,令容馋了片刻,有点迫不及待,“夫君是打算红烧?”
韩蛰颔首,过去将卤过的乳鸽瞧了瞧,往锅中添了油,命仆妇生火。
不多时锅中油热,韩蛰自提了乳鸽在手,拿汤勺舀油,浇在乳鸽身上。热油淋在乳鸽,滋啦啦作响,香气四溢。待整只色泽金黄的乳鸽炸好,韩蛰搁入盘中前,先撕了一块给令容单独备着,令容试了试觉得烫,连忙摸摸耳朵。
“别急。”韩蛰唇角微动,“没人抢。”
令容笑了笑,吹了吹烫热的肉,捏着送进嘴里去,皮脆肉滑,汤汁味香,经卤煮油炸,那骨头都带着酥香。待韩蛰第二只乳鸽炸好,先前那只已被她吃掉了大半。
韩蛰见状,声音带了笑意,“不生气了?”
令容想了想,将乳鸽丢下,想着仍旧不适的胳膊,咬唇不语。
“昨晚喝了酒,”韩蛰知她脸皮薄,压低声音,“少夫人见谅。”
“那以后若喝了酒,夫君去书房睡。”令容提条件。
“好。”
“还有,过完十五,我想回家住几天——夫君别误会,只是有些想念娘亲,想回去陪陪她。”
“好。”韩蛰答应得倒爽快。
令容松了口气。从潭州回来,和离的事就像巨石压在胸口,叫她心烦意乱。韩蛰在身边时,她总被他拐带,须分开几天静心想想,才能拿定主意,决断前路。
他能迅速答应,倒叫她意外,看在红烧乳鸽的份上,总算原谅了他。因这道菜做到心坎里,令容芳心大悦,还送了个寺里求的福袋给韩蛰。
韩蛰笑纳。
过后,杨氏果然请了嬷嬷来教令容入宫见驾的礼仪,顺道连韩瑶都受了遍提点。
到初六那日,韩墨带着杨氏、韩瑶和韩蛰、令容,一家子浩浩荡荡,齐往杨家去喝满月酒。谁知走至中途,年节里仍兢兢业业守在锦衣司的樊衡突然赶来,低声跟韩蛰禀事,韩蛰神色稍肃,跟韩墨低声商议了片刻,便纵马走了。
第64章 刺客
定远侯杨家是以军功起家, 祖宗在边疆卖命,挣了个侯位,袭了两代,成年的男丁几乎都战死沙场, 为国捐躯,只剩女眷带着年弱的孙子留在京城。满门忠烈令皇帝深为敬佩,是以格外照拂,让年仅八岁的孩子袭了侯位, 爵位没降半阶, 仍袭一等, 并亲自命鸿学巨儒教导。
这孩子便是如今的定远侯爷。
他幼时丧了父兄, 满门身强体健的男人皆战死,不免疑心是皇帝忌惮,是以生平没碰过刀剑, 只在文官中厮混,如今年事已高,主持礼部诸事。
侯爷膝下两子一女,长子杨礼承袭了祖宗勇武之风, 武功骑射皆出类拔萃。他原想投戎从军戍守边疆,侯爷怕他出岔子,死活不肯,先在北衙禁军待了四年, 而后往别处历练过, 仍调回京城, 如今已握京畿驻防大权。
次子杨裕十余年前离家出走,如今任河阳节度使,十余年不曾回家。
这回摆满月酒的,便是杨礼的长子杨峻,他已过了二十六岁,五年前得了长女,年前又喜得麟儿,阖府上下皆十分欢喜。
韩墨带杨氏和女儿、儿媳过去,杨家自热情招待。
令容还是头回来杨家,在杨氏的指引下拜见过长辈,又入内瞧了襁褓里的小婴儿。
那孩子出生也只月余,严严实实地裹在襁褓里,头上戴着软毛织的虎头小帽,连个身也不会翻,一身甜甜的奶香气。才一个月大,小脸儿算不上多好看,却胖嘟嘟的十分可爱,两只手又小又嫩,塞个手指头过去,还会试着抓紧。
令容前世没有母子缘,此刻瞧着襁褓里小小的孩子,心都快化了。
杨氏在旁瞧见,不由一笑,“很喜欢吗?“
“嗯。”令容颔首,戳那肉呼呼的小手背,“软乎乎的,很可爱。”
“再过个把月,会长得更可爱。等他学会翻身,缠在身上对着你笑,声音稚嫩地叫你娘亲,才知道当娘有多好。”杨氏躬身逗着孩子,笑睇令容,“到时候就知道了。”
令容咬唇轻笑,低头不答。
小婴儿确实招人喜欢,但她跟韩蛰……
那样的场景,令容仍无法想象。
看罢孩子,往侧厅坐着说话,因杨蓁四月里即将出阁,杨氏和杨礼之妻隋氏不免说起备嫁的事,一抬头见韩瑶跟令容、杨蓁围在一处说悄悄话,隋氏不由一笑,“瑶瑶年纪也不小了,你那儿可有中意的人家?”
“还没挑好呢。”杨氏笑觑一眼,“今年慢慢寻摸吧,她孩子心性,稍微晚点无妨。”
隋氏颔首,“能留就多留一阵,蓁儿眼瞧着要出阁,我反倒不舍起来。正后悔呢,该把婚期推到明年。”
“总归要出阁的。好在蓁儿仍在京里,能时常见面,嫂子看开些罢。”
杨氏笑着喝茶,瞧向韩瑶时,心里却叹了口气。
女儿大了,她虽不着急,盯着韩瑶的人却不少。从去年至今,已有许多人来探她的态度,有几个不错的儿郎,她试探韩瑶的态度,那位却都瞧不上。婚姻关乎终身,想挑个她和韩瑶都满意的婆家,怕是有得磨。
韩瑶隐约听见,像是避着这话题,又拉令容和杨蓁进屋逗弄孩子去了。
……
比起杨家的其乐融融,韩蛰脸上全是冷肃。
腊月底御史羊正卿弹劾田保的奏本一上,韩蛰就派人留意,暗中保护羊正卿。
暗哨盯了小半个月,今日樊衡来报,说羊正卿家附近有人暗中窥视,他怕打草惊蛇,已命盯梢的人悄悄退开,只留一人陪羊正卿坐在屋里,暂时不敢出门。
韩蛰听罢,当即跟樊衡赶赴羊家。
羊正卿科举出身,家中并无根基,在京城买不起房屋,只赁了处小院居住。那附近都是租住的往来客商,年节里大多回了老家,没多少热闹气息。
韩蛰过去时,果然见有人假装挑夫在附近晃悠,虽经掩饰,却仍露端倪。
从御史弹劾至今,田保竟能忍耐半月,跟他从前雷厉猖狂的做派相比,实属罕见。初八即将开朝,他拖到此刻,又瞻前顾后,小心翼翼,显然也是看破了韩家的打算,怕贸然行刺会留下把柄,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毕竟是骄横惯了的权宦,被小小御史憋足劲骂了半个月,到底没沉住气,瞧这动静,显然是上钩了。
韩蛰不愿失了良机,遂命旁人尽皆撤走,只剩他和樊衡潜伏在暗处。
至入夜时分,羊家外围终于有了动静——为刺羊正卿,田保足足派了五六人过来,互为援救,显然是想趁虚而入,刺杀后全身而退,既不留任何把柄,也可延续田保对御史的震慑,显他皇帝宠臣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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