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宅使手段事小,但倘若沾惹锦衣司的人,内外合谋,这贼胆也未免太大!
韩蛰眸色一冷,就见杨氏拍了拍令容的手,已站起身来,柔声安慰道:“这事母亲会查,你无需担忧,安心养身子就好。你且睡会儿,我去备些吃食。”
“我去吧。”韩蛰忽然道。
“你?”杨氏诧异。
韩蛰颔首,“我去。”说罢,瞧了令容一眼,没再多说,自往厨房去了。
……
银光院里,杨氏和韩蛰一走,姜姑暂被带去问话,宋姑和枇杷、红菱进来,又给令容喂了些姜汤,给暖手炉里添少许银炭。外头正好熬了药送来,服侍着令容喝罢,进内室换了套里衣,见果然是来了初潮,便取了宋姑备的月事带换上,才算安顿下来。
令容脑袋微觉昏沉,吃了两粒蜜饯去苦味,而后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昨晚的心惊胆战和委屈不豫渐渐消去,小腹处手炉暖热,痛感甚微,心里头却暖暖的,像是有热流在涌动——
她以为孤身出嫁,等待她的只有冷厉克妻的韩蛰和深藏秘密龙潭虎穴的相府,却没想到,她竟然能碰到杨氏这么好的婆母。
前世嫁给宋重光,虽有宋建春极力护持,到底他主政一方,内宅的琐事难以周全。阮氏从前待她好,自打靖宁伯府倾塌便转了态度,背着宋建春冷言冷语,在她和宋重光之间挑拨离间,婆媳之间颇多矛盾,她只能独自撑着。
杨氏却截然不同。
相府虽险,老太爷和太夫人也不满这桩婚事,杨氏却竭力照拂,待她跟韩瑶没两样。方才她忍痛回府,那满眼的担忧关怀跟娘亲无异,让她恍然觉得仿佛回了蕉园,险些鼻酸哭泣。昨晚的事,杨氏虽不知内情,却没因她行事冒撞而责备半个字。连那栽赃的事,无需她诉苦想辙,杨氏就自觉要做主。还说她在家也是爹娘的心头肉,让韩蛰好生待她。
这样贴心的话,天底下能有几个婆母能说出来?
初潮夹杂风寒,心里仿佛更脆弱了,眼眶酸胀温热,泪水自眼角滑落,渗入绣枕。
令容抱紧手炉,将脑袋半缩到锦被里,吸了吸鼻子,渐渐睡去。
待韩蛰拎着食盒进来时,就见她屈身侧卧,在锦被下睡得安安静静。
走近一瞧,鹅黄轻绣的枕头有些许水渍,她妙目阖着,眼角残留泪痕。
她哭了?
第32章 美味
韩蛰幼时也曾顽劣, 后经军中历练才规矩了许多。他身边虽有亲妹妹,因他事忙,兄妹相处的时间有限,加上韩瑶自幼习武, 性子爽利皮实,偶尔起争执,韩瑶或是跟他动手,或是怒目置气, 或是淌着眼泪在杨氏跟前恶狠狠地告状, 从未像令容此刻这样偷着哭过。
娇气的人儿微微蜷缩, 半张脸藏在锦被里, 如画眉目带着泪痕,格外可怜。
韩蛰想起杨氏训斥他的话,对着令容的眉眼, 有些出神。在榻边坐了半天,见令容眼睫微动,他迅速收回目光,取了旁边的书端起来看。
片刻后, 就听她叫了声“夫君”,带着点鼻音。
“好些了?”韩蛰搁下书,看她星眸半睁,脸上犹带倦意。
令容声音柔软, “嗯。”
韩蛰便站起身来, “快晌午了, 饭菜都在食盒里,这会儿就吃吗?”
“好。”令容点头,自起身下榻,知道食盒是他备的,便道:“多谢夫君。”
睡了一觉,月事初至的虚弱难受褪去,剩下的风寒症状就不算大事了。她趿着软鞋去内室擦擦眼睛,又漱了口,出来时,枇杷和红菱正在侧间摆饭,走过去瞧了瞧,一道色泽鲜亮的素烧鹅,一盘肉馅卷酥,一份素炒青菜,一份荷叶莲子汤,另有蜜饯瓜条、双色马蹄糕和洗净的荔枝——都是她爱吃的!
美食在前,心里总算快活起来,令容先尝那素烧鹅,豆皮里卷着红枣糯米冬菇等物,浇着美味汤汁,一口咬下去,香甜柔软,舌头都要化酥了似的。
果然美味!
又挑青菜和肉馅酥来尝,肉馅香而不腻,青菜清淡爽口,各有妙处。
原先的疲惫虚弱烟消云散,她早上难受没喝几口粥,这会儿腹中饥饿,将半碟子素烧鹅吃完,伸筷箸再去拿肉馅酥时,被韩蛰轻轻拦住了。
“风寒未愈,郎中交代了要少食油腻,吃得太饱不易克化,七分饱就足够。”
说着,舀了一碗汤给她,色泽透绿,莲子沉浮。
令容恋恋不舍。
从去年嫁入相府,她也就尝过两回韩蛰的手艺,每回都奉为至味,印象深刻。三月里韩蛰去河阳后,她还偷偷惦记过他做的菜,而今难得他肯下厨,这一桌菜都合她胃口,色相味都妙到毫巅,诱人食指大动。
她被美食喂得心花怒放,昨晚的害怕、惊慌和不满暂时远去,连韩蛰的臭脾气也顾不上计较了,只眼巴巴瞧着肉馅酥,又看向韩蛰,“只吃半块,好么?”偷偷将盘中那块肉馅酥往跟前拨了拨。
韩蛰唇角动了动,“那就半块。”
筷箸微沉,那上头磨了锋刃似的,还真划成了两半。
令容夹起半块,慢慢吃掉,意犹未尽地瞧瞧剩下半块,见韩蛰只沉目用饭,清冷如常,没敢再说,只将那碗汤摆在跟前,拿了小银勺慢慢的喝。
腹中已不觉得饿了,但那肉馅酥尚且温热,香气仍往鼻子里钻。
她瞧了片刻没忍住,摸起筷箸伸过去,却见韩蛰忽然抬目瞧过来。
令容手势一顿,笑了笑,“还没吃饱,最后半块。”见韩蛰没说什么,遂拿来吃掉,由衷夸赞,“夫君这手艺当真出神入化,做什么都好吃!”满足叹息一声,小银勺慢慢搅着莲子汤,小口慢慢品咂。
韩蛰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旋即搁下碗筷。
“昨晚的事——”他顿了下,垂眸肃容,淡声道:“是我急躁了。”
令容微觉意外,没想到韩蛰这种冷硬沉厉人竟会跟她认错,抬头一瞧,见他只管低头剥荔枝,轮廓冷峻,剑眉斜飞,修长的手指却干净灵活,轻易破开荔枝壳,翻出果肉搁在碟中,遂笑了笑,“夫君肯信我就好。”
片刻后,眼前递过来几粒剥好的荔枝肉,晶莹水润。
“少夫人胸怀大度。”韩蛰说得一本正经,“晚上想吃什么?”
令容想了想,“想吃鸡髓笋和乌梅小排骨。”
“好。”韩蛰起身洗手,往里头换了件外裳,说是有事,先出去了。
令容将荔枝肉吃完,走出屋门,只见薄云遮日,树荫浓绿,站在廊下,那风吹过来时带些许暖热,却不像前两日暑热难耐。她昨晚身染风寒,不敢再去日头底下招暑热,便叫枇杷搬个躺椅出来,往身上盖个薄毯,在廊下躺着发呆。
因没见姜姑的身影,问了问,得知姜姑和金铃去了杨氏那里还没回来,便也作罢。
那张桃花笺显然是有人栽赃,这府里能模仿她的笔迹,再买通银光院的丫鬟抖露在韩蛰跟前的能有几人?她没有杨氏那样的家世和底气,能在这府里保住性命安稳度日已是难得,暂时还不敢跟相爷韩镜、太夫人起冲突,便也半个字不再提,只抱了红耳朵来玩。
……
锦衣司中,韩蛰进了衙署,先召来几位负责打探消息的下属问些事,便如常处置公务。
待快黄昏时唐敦办完事回来,韩蛰问了那案犯的进展,旁的事半字不提,只说明日还有事,让唐敦来衙署。
随后如常下值,孤身往京城东南角的一处民宅而去。
次日前晌,唐敦依命过来找他,就见韩蛰的脸色冷沉,正端坐在案后翻看卷牍。
唐敦恭敬立在下首,见韩蛰没出声,猜得情况有异。对这位上司的性情,他还算了解一些,没敢贸然打搅,一动不动地站了将近半个时辰,觉得腿酸,稍挪了挪。
韩蛰便在此时抬起眼来,目光如锋锐冷刃,径直落在他身上。
“前天晚上两件事,你可有旁的事瞒我?”韩蛰单刀直入,审视而威压。
唐敦心中一跳,当即抱拳,“属下不敢欺瞒大人。”
“是吗。”
“那晚属下深夜打搅,实属无奈,那案犯属下已缉拿归案,押在狱中,并没叫他逃脱。”唐敦垂首,没敢看韩蛰,只道:“不知大人说的另一件是?”
“田保那幅画。”韩蛰起身,缓缓走至他跟前,剑鞘微挑,迫他抬头对视。
那双眼睛深邃阴沉,像是能洞察人的心思,其中的压迫感比九五之尊更甚,唐敦竭力不闪不避,“那幅画是属下从田保私宅搜出,同行的弟兄皆是见证。不知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韩蛰沉眉不答,见唐敦仍没半点坦白的迹象,脸上浮起冷笑。
“带进来!”他扬声吩咐。
片刻后厅门推开,一位五十余岁的老者被推进来,旋即厅门关上,没了动静,只剩那老者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
韩蛰剑鞘微动,迫使唐敦看向那人,“认得他吗?”
几乎是看到老者面容的那一瞬,唐敦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想回头跟韩蛰辩解,脸却被剑鞘抵着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韩蛰冷厉的声音,“认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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