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对他印象不错,便问韩瑶的意思。
韩瑶当时没表态,只说夜深了,改日再说。
这会儿杨氏想起,随口便问道:“昨晚我说的事,觉得如何?”
韩瑶没反应过来,疑惑望她,“什么事?”
“尚政。”
韩瑶正靠着软枕嚼蜜饯,闻言差点呛住,歇了会儿理顺气,也不知是憋着了还是怎的,脸上微微涨红。
她对尚政印象确实很不错,却也仅此而已,没到愿意谈婚论嫁的地步。
尚政身手品貌都出类拔萃,但比起府里陪着她长大的韩蛰和韩征,也没多出挑——至少两回相见,并无惊艳之处。不像诗才秀怀的高修远,少年温润如玉,画笔清雅秀绝,胸中丘壑山水展开,跟成日舞刀弄剑的两位兄长迥异,才华品貌都叫人迷恋。
不过高修远早已摆明态度,韩瑶自知无缘不能强求,却也没法下决心应下这婚事,昨晚回去翻腾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
此刻杨氏问及,只好搪塞道:“我……还没想好。”
这态度比起从前的断然拒绝,已有很大不同了
杨氏含笑,“那我等着。”
这头才说罢,不成想进了慈恩寺,迎面碰巧就遇见了陪着尚夫人来进香的尚政。
他今日不必当值,只穿了身茶色长衫,身高腿长,在人群中颇为显眼。羽林卫校尉小将自有卓然气质,俊眉之下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玉冠束发,腰束锦带,姿态挺拔颀秀,有文人之俊雅,武将之英武。
见着韩瑶,尚政似愣了下,旋即跟在尚夫人身后,端正含笑行礼。
杨氏亦觉意外,驻足跟尚夫人寒暄,听说母子俩也是刚来,正巧同行往各殿进香。
两人未必多投缘,但当家主母做久了,闻弦知意的本事却是极擅长的。杨氏一说同行,尚夫人便隐约猜得其意,丢下尚政在后不理,只管跟杨氏闲话。
韩瑶插不上她俩的话头,索性落下两步跟着,扭头瞧见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想起杨氏的话,莫名觉得没好气,又不好失礼,只颔首招呼,“尚将军。”
“韩姑娘,许久不见。”尚政瞧着她,唇角微挑。
韩瑶瞧了他两眼,别开目光,有些不自在。
尚政见识过她的小脾气,瞧韩瑶没打算多理他,也不打搅,只跟随在侧,在人群挤过来时,伸臂帮她挡着。
韩瑶心里犹豫烦闷得很,看见了也视若无睹。
两人闭口不言,不紧不慢地走,韩瑶不觉得如何,落在旁人眼里,却如佳偶天成。
譬如范香。
范逯入相没多久,范家便对新入羽林卫的尚政青睐有加,范夫人也曾跟她透露过这意思。范自鸿借着职务之便与尚政往来不少,范香每回入宫探望贵妃时,也会刻意妆点打扮,想着宫廊交错,没准在哪就能碰见他。
范香的亲姐姐是宫里得宠的贵妃,她的容貌也不差,盼头还是有的。
谁知尚政就跟个木头似的,虽不推拒范自鸿的招揽,却也走得不远不近,偶尔宫中碰见,也仿佛没留意到她似的。七月里上林苑马球赛,他奉命叫了韩瑶就走,十月里宫门口偶遇,尚政也是跟着杨氏就走了,没多逗留片刻,她偶尔跟着高阳长公主去尚政巡查的一带,迎面撞见,他也目不斜视。
气得范香绞坏了数条手帕。
谁知今日,尚政竟会跟着素日不睦的韩瑶同行,贴身护卫似的半步不离?
范香越想越是不忿,怒而收回目光,便碰上一道看戏般的哂笑目光——甄四姑娘。
皇后与贵妃争宠,甄家跟范家不对付,两府女儿自然也没多少来往,但彼此如何行事却是时常盯着的。那甄四姑娘只是庶出,范香向来不放在眼里,此刻却被她窥破心思嘲讽,范香恼火极了,又不好发作,狠狠将手一甩。
她手里还捏着礼佛用的香,因没跪拜完殿中佛像,尚未敬到香案,唯有檀香袅袅腾起。
这一甩,香柱撞在佛像旁的檀木围栏上,拦腰而断。
她心中更恨,跺了跺脚,打算去旁边另取,没走两步,忽听身后有人惊呼,回身就见围栏内火苗窜起,垂在佛像下的数重绣帐不知是何时点着了,一眨眼的功夫,那火舌便迅速往佛像周遭蔓延。
佛像以极罕见的巨大檀木雕刻而成,出自大师之手,周遭还供着香油灯烛,可助火势。
人群霎时慌乱,范香大惊,下意识便往外头逃。
第107章 蓄势
慈恩寺的檀木佛像雕成时, 据说异香萦绕, 三日不散,名动京城内外。
京城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 几乎都来这里进过香,每逢法事盛会, 哪怕在外设步障不许旁人进门, 里头也能挤得摩肩接踵。
正月初一进香者众,布衣百姓进不来,光是官员内眷都能将佛寺挤满。
寺里供奉香案,灯烛香薰照看得最为谨慎。这种时候人多了难免照顾不周全,寺里怕佛像有失,特地在外设了檀木围栏, 佛殿角落里也铸了半人高的铜瓮, 里头蓄满了水, 殿里也有僧人照看,就怕碰到走火的事。
佛像下绣帐燃起被人瞧见, 进香的女眷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负责照看佛堂的僧人着慌, 想取水救火却挤不过去,待能过去时,那火舌已窜到了佛像。
这佛像是拿整根的巨大檀木雕成, 别说精湛雕工, 光是木材便是千百年里罕见的。
听得消息的僧人们闻讯涌来, 将内外六座铜瓮中的水都舀尽了,才算扑灭火势。
好在这佛殿修得有近三丈之高,火苗哪怕窜上去,也够不着屋顶藻井,否则一旦满殿经幢和屋梁门窗着起来,不止救不下佛像,怕是会烧坏僧人,整个寺院都得受连累。
浓郁的檀香从殿中涌出,进香的女眷念佛不止,好容易见火势熄灭,透过洞开的门窗往里瞧,就见佛像下稍得乱七八糟。冷水泼得香案上凌乱,那座巧夺天工的慈悲佛像也被火舌舔过,底下基座损毁,趺坐的双腿也烧损不少。
方丈和住持跪在殿内诵了经,僧人们惊魂甫定,忙着收拾残局。
眼睁睁瞧着名动天下的檀木佛像被烧损,女眷们有惋惜遗憾的,有惊慌敬畏的,围着不肯散,纷纷议论为何起火。
当中便有人提起范香,说瞧见她甩断香头,必是香上的火星触到绣帐,才会走水。
众人听得这消息,均往范香瞧,就见那位站在范夫人旁边,吓得脸色煞白。
范夫人也是满心惊慌,低头悄声道:“是你的香头?”
范香哪料使个性子能惹出这等祸事来,被众人盯着,知道有人瞧见躲不过去,只能惶然点头,“我也没料到会这样。”
“好端端的,香头怎会飞到里头去。”范夫人皱眉。
范香咬唇不肯说,周围女眷却已议论起来,目光里尽是责备。
范夫人得罪谁也不敢得罪神佛,明白这不是追究的时候,只能拉着范香上前,在殿外跪拜请罪。
方丈满心痛惜,却不能丢下僵局不管,怕再出岔子,留下范家母女,请众人先离开。
进香的事就此打断。
韩瑶和尚政方才在殿门,没受半点损伤,倒是杨氏和尚夫人受惊,没了进香的兴致。但一年里进香求福袋的事就那么几回,总不好随意错过,长辈们不愿动弹,便打算由晚辈往城外名声正响的宏恩寺去求福袋。
韩瑶和尚政都无异议,因怕韩瑶出岔子,尚政还自告奋勇,愿同行照拂。
待韩家拥挤车马出了慈恩寺时,尚政已寻好了数匹马备着。
韩瑶没客气,含笑抱拳道谢,带了飞鸾飞凤在后跟着,尚政紧随其后,两骑并辔,出城后绝尘而去。
……
京城百姓俱瞻仰过慈悲寺的佛像,连先太后、甄皇后都数次摆驾慈恩寺,在佛前进香。而今佛像烧损,消息便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京城。
范家盐商出身,借着贵妃的势青云而上,飞扬跋扈,早已惹得路人侧目,如今范家姑娘烧损宝物,不敬神佛,更是引人唾骂不止。哪怕范家放出消息说要花重金修缮佛像、供奉香油布施百姓,也未能挽回半点声誉。
这事儿沸沸扬扬地传了三天,还没收场呢,另一件事便如浪潮般借势传得愈发汹涌。
——范香的兄长范自谦仗势行凶,众目睽睽之下将文远候的公子打成重伤,至今昏迷。
事情还是由范香这茬风波引起的。
那范自谦前年犯在韩蛰手里,被关在锦衣司近两年,范贵妃怀孕后,才趁着韩蛰不在京城,软磨硬泡地求着永昌帝,愣是将哥哥放出牢狱。
彼时范逯才得相位,范贵妃耳提面命,范家很是将他看了小半年,没叫他闹事。
范香烧损佛像的事儿传开,百姓群情激愤,唾骂不止,范家还指望范贵妃能位正中宫,为堵悠悠众口,花重金叫管事请能工巧匠商议如何补救,又大张旗鼓地供奉香油、散粥布施,满府忙乱,便顾不上范自谦了。
范自谦吃了两年牢饭,又被关在府里半年,瞅见空隙,哪能不出来散心的?
教坊里美人善舞,丝竹旖旎,红袖添酒之下,范自谦很快喝得沉醉。
兴致浓时抱着两位美人儿去别处取乐,走在游廊,却又听见有人在议论慈恩寺佛像的事,言语中对范家颇多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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