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半带哀怜地看着她:“我如何能不来?我今儿念经的时候,一阵阵地心血涌动,总觉着会出什么事儿,果然便听人说你伤着了,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严雪喃喃道:“请、恕我无礼了。”
郑氏温声道:“说的哪里的傻话?没什么比你好好养身子,快些伤愈好转起来更要紧的了。你放心,等太医制好了药,就很快不疼了。我回去后,也会多给你念几卷经,让菩萨保佑你快快的好起来。”
郑氏说罢,又握了握严雪的手:“你好生歇着吧,我改日再来探望你。”说完后,便自去了。
郑氏去后,严雪如在梦中,分不清废后到底是来过,或者还是自己疼极之际生出的臆想而已。
她辗转之中,终于熬到了后半夜,太医终于得了郑氏所说的鹿血膏回来,给严雪厚厚地在手臂上敷了一层。
这鹿血性最热,其中却加了清凉的龙脑、薄荷等,用秘法熬制,对付烫伤最为有效,一面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另一面却也能清凉镇痛,加上药膏极黏,伤口渗出的血才无法冲去。
严雪渐渐地觉着手臂没有先前那样火红的烙铁烙着似的疼痛难忍,又服了一碗药,不知不觉的总算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整个人便好多了。严太妃问嬷嬷道:“昨晚上可有人来了?”
孔嬷嬷见醒了,忙回道:“正是呢,是皇后……是娘娘来探望过。”
严雪这才明白自己昨夜所见并非幻觉。只是郑皇后自从主动辞去凤位后,便不再跟各宫中妃嫔交际,只顾在佛殿内昼夜念经诵持,这却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出来见人。
只是严雪还来不及多想,突然又问道:“挽绪呢?”
挽绪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从昨儿晚上似乎就不见了人,严雪醒悟过来,左右张看,仍是未见。
孔嬷嬷面有难色:“她……她从昨儿就给内务司的人带了去了。”
严雪一震,昨儿范垣来此的种种瞬间在眼前闪过,就像是同时有一阵寒风从心底掠过似的。
定了定神,严雪道:“去,给我把陈公公请来!”
孔嬷嬷知道她的用意,却劝道:“娘娘才刚刚醒,不能这样大动肝火的,还要保养自己的身子才好。”
严雪正欲再呵斥,外间小太监突然道:“皇上驾到。”
严雪听说,大为意外。
孔嬷嬷过来扶着她,正咬牙要起来,朱儆已经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便抬手制止道:“太妃不要动!”
严雪已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只是这一动间,未免碰到臂上的伤,顿时脸色又白了几分。
朱儆紧走几步来到跟前,人虽小,却极体贴,高举手扶着严雪:“太妃,快安生坐下。”
严雪撑不住,只得往床边一靠,却仍望着朱儆:“皇上怎么这会儿来了?”
孔嬷嬷早挪了凳子过来,朱儆坐在跟前儿,道:“才下了朝,太妃疼的可好些了?朕听说昨儿晚上太医院连夜捉鹿,放血调药来着。”
严雪苦笑:“多谢皇上关怀,已经好的多了。只是……未免违背了先皇太后的仁德……”
朱儆听了,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子,却又抬头道:“母后原先在的时候,常常说起太妃的好。如今太妃遭难,当然要不惜一切好生尽快地让太妃恢复,鹿血能够起到救人疗伤的大效用,自然再好不过了,母后一定是明白的,也一定会很愿意这样做的。”
小皇帝一本正经,却又十分严肃地说了这番话。严雪听在耳中,眼圈迅速的红了。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问道:“皇太后……曾经跟皇上说起过我?”
朱儆点头道:“这是当然了,母后还经常叮嘱我,让我也要谨记孝顺太妃呢。”
不期然听了这句,严雪的两只眼睛顿时潮热起来,泪猝不及防地便涌了出来。
朱儆忙掏了帕子出来,一边给她拭泪一边说道:“如今母后已经不在了,我却仍记得母后说的话呢,太妃也务必要好好的保重身子。”
严雪心头悲酸交织,只顾落泪,来不及回答,便轻轻点头而已。
小皇帝又坐了片刻,便起身要去,严雪突然想起一件事:“皇上。”
朱儆回头,严雪道:“我身边的宫女挽绪,不知为何给陈公公带走了,她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我缺了她是不成的,皇上能不能让陈公公放她回来?”
朱儆眨了眨眼,道:“太妃别担心,朕会告诉陈冲的。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叫了人去,若是没事自会放回。”
朱儆说罢,抬脚去了。
及至下午时候,挽绪并没有回来,陈冲却亲自来了黛烟宫。
因为药膏得当,疼痛减轻,严雪的精神越发好了些,见陈冲上前行礼,便道:“陈公公,我的宫女呢。”
陈冲道:“娘娘不必心焦,奴才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自要给娘娘一个交代。”
严雪双眸微微眯起:“交代?”
陈冲说道:“正是。”说着往旁边使了个眼色,众宫女太监见状,便齐齐地退后。
陈冲上前一步,道:“本来娘娘身上有伤,不该在这时候来跟您说些不痛快的话,只是又知道娘娘惦记着那奴婢,不知道她的下落只怕不能心安。”
“你只说就是了。”严雪淡淡道。
陈冲说道:“是。既然如此,奴才就直说了。挽绪只怕是回不来了。”
严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什么?她为什么回不来?”
陈冲半低着头道:“挽绪这奴婢,先前已经供认了她在点心里头下毒,意图谋害的事。”
“她……”严雪才张口,又停了下来,终于道:“她在什么点心里下毒,又想谋害谁?”
陈冲看她一眼:“娘娘何必为难奴才呢,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昨儿首辅大人来此,难道不曾说明白?”
严雪语塞似的,又过了片刻才慢慢说:“好的很,公公果然跟首辅大人是同气连枝,相互照应,但是他昨儿在这说起温家的女孩子中毒,却也并没有提挽绪半个字,你凭什么把挽绪带走拷问?”
“这……这也是首辅大人吩咐的。”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要当面问他,他为什么要拿走挽绪,明明是我在他跟前儿承认下毒的,他怎么不拿下我?”
陈冲沉默:“娘娘慎言。”
“有什么可慎言的,”严太妃眼睛泛红道,“你们可真能耐,为了一个宫外的女子,把整个宫里翻的底朝天,我今日便跟你说实话,挽绪如果有事,唆使她行事的人自然是我,我也脱不了干系,你们要对付她,就先来对付我!”
陈冲皱皱眉,突然道:“娘娘,据挽绪交代,毒是她趁着看食盒的功夫洒在点心上的,娘娘若说是您唆使的,敢问这毒是跟何人所要?”
严雪道:“我自然是有,可告诉了你,岂非牵连了别人。你若是不信是我唆使,我再跟你说明一件事,你可知道宫里送出去的点心有四盒,为什么只那松子酥上有毒?”
陈冲正疑惑不解此事,闻言道:“娘娘知道?”
“我当然知道,”严雪冷笑道:“送出去的四盒点心,那椰香糯米糍跟蜜汁蜂巢糕都是甜软之物,老年人是最爱吃的。只要那温家的女孩子不是传说中那么痴愚,就该把这些东西留给范府里的长辈去吃。”
陈冲心中一震:“那还剩下两样呢?”
严雪道:“上回皇上请首辅跟那丫头午膳,引得整个宫里头轰动,纷纷传说。我也知道饭后的甜点里,她只吃了两个百合酥,她的口味如何,我自然清楚。”
陈冲越发惊愕,没想到这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竟能成为致命的关键。
严雪淡淡瞟了他一眼:“何况就算我不知道这个,宫里赐了四样,她总不至于把所有都送出去,四样之中必然是要尝尝一半儿。所以剩下的松子百合跟蛋香酥里,不管是哪一盘子有毒,都足够了。”
陈冲从头听完,虽然释疑,但却一点轻松之感都没有:“这件事,真的是跟太妃有关?”
“若不是我跟挽绪分析的清楚,她又怎会把毒下在百合酥里。”
陈冲迟疑了会儿,问:“奴婢斗胆多问一句,太妃为什么这样仇视首辅夫人?”
这个问题,陈冲本做好了严雪不会回答的准备。
谁知严雪冷冷地回答道:“因为我讨厌她。因为她不配。”
陈冲原地动了动,似乎很是不安:“但……”他张了张口,又紧紧地闭嘴。
终于只问道:“那剩下的只有一个疑问了,这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次,严雪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陈冲淡淡说道:“陈公公,你如果想让挽绪当替罪羊,那就不用费心了。要处罚,自然从我这个罪魁开始。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劳烦你再请范首辅过来,我亲自跟他说,他要是不肯来,我……少不得亲自跟皇上去请罪。”
陈冲苦笑道:“娘娘,好好的您又何必如此?可知道范大人还为了你,在皇上面前苦心遮掩呢。”
严雪怔了怔,旋即道:“只怕他的好意我难以消受了。”
陈冲毕竟曾伺候过后宫,也知道她的性情,想了想,道:“那好,奴婢负责把话传到就是,在此之前,请娘娘好好养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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