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花 (卫幽)

　　文无止境，诗无第一。
　　若是往日，能得二十星上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名作了，二十三星都出得很少。
　　可今日，霍骁却独得了满星，这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霍骁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胡乱地将两位表妹挥开，“年纪轻轻，怎么像大妈一样烦？”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有多么苦！
　　说又说不出，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可是这口气，却又很难咽下，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就在霍骁心神俱烦的时候，苏芷若掀开了自己的帏帽，露出一张美艳如花的面容来，“姜大人曾是无遮大会试魁首，才华是得到陛下认可的，您今日的评判定然是十分公正，小女子不敢有疑。”
　　她顿了顿，“不过，畅春楼那么多年，从未出过满星的诗。小女子很是好奇，想看看霍骁公子的绝世佳作。”
　　场下的看客俱都被苏大小姐的美貌震撼，人人都鬼使神差地附和着她说话，“要看！要看！”

　　☆、第76章 从命

　　姜行轻轻一笑，拿起霍骁那张卷纸，几乎都没有停顿地，一口气将三首诗念了出来。
　　他声音清脆，却又十分温和，像是春日微风轻拂过的柳叶时沙沙的作响，又像夏日山泉淌过叩击石子的叮咚，让人如坠梦里，一时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之中。
　　字字句句，如同珠玉，让人听了心驰神往，又陶醉沉迷。
　　随着他声音的停止，苏芷若的脸色顿时灰败。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果然是能得满星的诗，小女自愧不如。”
　　说罢，她便将帏帽重新戴了回去，转身离开，只落下一个略显孤寂的背影，让场上众人嗟叹哀怜。
　　畅春楼门口的马车里，国子监祭酒苏大人见女儿身形寂寥地上车，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芷若，你明知道霍骁是没有这等诗才的，为什么不向姜行问个水落石出？”
　　苏大人平生最爱才惜才，从姜行在无遮大会上露面的第一刻起，他就对这小伙子爱不释手。
　　没错，姜行虽然是名门之后，可前朝的姜家在本朝早就已经几乎灭绝。姜氏一族，只剩下他一个了。算起来，他和那些寻常百姓之后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皇城，没有门第，没有靠山，是寸步难行的。
　　但苏大人可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在他眼中，只有才华才是王道。
　　有才华的人，哪怕出身贫民窟，也是他的香饽饽。
　　但若是无才，就算是世家贵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粪坑里的顽石，比如霍骁。哪怕有着霍王府这等出身，被陛下和霍王爷疼爱维护，可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害虫。
　　所以，为了抗议霍骁对他女儿的觊觎，他不惜在金銮殿上撞头，也要反对陛下的赐婚。
　　而为了将姜行这心爱的人才留在自己的身边，替女儿留住一个好夫婿，他也不惜像个疯老头子一般榜下捉壻。
　　原本以为，凭着女儿的才貌，必定能留住好女婿。
　　没有想到，看起来瘦削温文的姜行却对他说了不。
　　姜行拒绝地很是委婉，非常谦卑地说是自己才德有限，配不上苏大人的千金。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他没有看上苏芷若。
　　所以，苏大人才会借着畅春楼诗会的机会，让女儿与姜行来个正面对决。
　　虽然他很欣赏姜行的才华，可作为一个爱女如命的慈父，任何人都不可能凌驾于他宝贝女儿之上，他要让姜行这个有眼无珠的小子，见识一下女儿的诗才，让姜行后悔着回来求他！
　　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有想到......
　　苏芷若将帏帽摘下，露出一张美丽却又满是倦容的面孔，她苦笑着摇摇头，“父亲，不必了。”
　　她低声说道，“我坐在霍骁的旁边，虽不是故意偷看，却也见到他只在纸上写了一行。可姜行，却没有半分思考，就直接念了三首美妙绝伦的诗出来。此中含义，父亲想必也知道是什么。”
　　姜行，在转念之间，便可作出三首明显优于她的好诗，说明他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并且，他的才学远在她之上。
　　然而，他宁肯弄虚作假，替霍骁赢得这个头名，也不愿意给她一个相问或者进餐的机会，可见，他是半点都不想与自己牵连上的。
　　四个字，他对她“避之不及”。
　　苏芷若生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不过是闭着眼睛想一想，就明白，无非是有两种可能性。
　　一，姜行确实是看不上她。
　　二，他已心有所属。
　　她确实是觉得可惜的。
　　整个皇城门当户对的青年郎君们，因为霍骁的关系，无人敢与她结亲，一直拖到了二十多岁，仍旧待字闺中。
　　而她对于未来夫婿的要求也并不低，除了文才，还看人品，当然也不可能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就嫁了。
　　而姜行，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苏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只差能跳下来去攥着姜行的衣领狠狠地揍他一顿了，他的宝贝女儿有哪点不好，居然在这么个小子那里受气！
　　他气呼呼地道，“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就不将人放在眼里，这姜行，真是......真是.......可恶！”
　　苏芷若轻轻拍了拍父亲的后背，让他顺顺气，“好啦，强扭的瓜不甜，不是我的，注定就不是我的，也没说明好懊恼的。”
　　她微微一笑，语气忽然轻松了起来，“不就是嫁不出去吗？那有什么关系？难道父亲您会因为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嫌弃我了？您会因为旁人的议论而觉得我让您丢脸了？”
　　苏大人立刻正色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怕耽误了你，我还巴不得你嫁不出去呢！”
　　他感慨万千，“我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也给不了你锦衣玉食，可供养你生活无虞还是给得起的！不嫁，就不嫁了！爹爹养你一辈子！”
　　苏芷若笑着点头，“今日见了姜行，我确实觉得学无止境，没了那等俗世烦恼事，我还巴不得潜心向学，以后我也要像父亲一样，成为大儒。哼，谁说我们女子当不得大儒的？”
　　苏大人欣慰地撸了撸自己的山羊胡，为女儿感到骄傲，“别的女子我不知道，但我家芷若，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当得大儒！”
　　马车渐渐远去，畅春楼里去依旧热闹非凡。
　　虽然众人都不相信霍骁能作出满星的诗作，可姜大人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这哪里还有假的？
　　看客们既是震惊，又是惊叹，“霍二公子什么时候这么长进了？”
　　连称呼都客气了许多。
　　姜行对着二楼庚字号包厢高声喊道，“霍二公子，时辰不早了，姜某可否请您共进午膳？”
　　值雨和苕溪这对姐妹花激动不已，虽然她们姐妹晓得这事有蹊跷，但姜大人方才念的三首诗确实令人折服，不管怎么样，这头名已经稳稳当当落入了二表哥囊中，也没有必要再去计较别的了。
　　她们连忙劝道，“二表哥，快点答应啊！”
　　姜行欸！皇城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能和他成为朋友，多多少少能把二表哥洗白一点吧？外公和母亲知道了这事，岂不是要高兴坏了？这样的好事，不赶紧答应还要做什么？
　　霍骁满面乌云，也沉默不语。
　　良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站了起来，对着姜行朗声回答，“恭敬不如从命。”

　　☆、第77章 饭局

　　这下，如坐针毡的人换成了穆嫣。
　　她趁着值雨苕溪在高兴的当口，小心翼翼地问霍骁，“喂，你到底写了什么？”
　　也怪不得她困惑。
　　姜行向来是个知进退懂分寸也十分公正的人，就算因为她的诗句和字，而破格将霍骁请到了圆台上，但第二场就不该再放水让霍骁拿了头名。
　　这有悖于他素来的行事风格。
　　思来想去，问题也只能出在了霍骁写的诗上面了。
　　霍骁气呼呼地白了穆嫣一眼，眼神里不仅有愤怒还有委屈，“你也看死了我不可能拿头名对不对？”
　　不过，话说起来还是心虚得很的，“哼，我能写什么，当然......当然是不朽的名句咯！”
　　穆嫣痛苦地扶着额，心想，这二霸王是没打算在她跟前说实话了。
　　可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她该怎么判断姜行此举是为了什么？
　　霍骁会不会因此看出她和姜行之间的联系？就算他看不出来，假若他将这事嚷了出去，那么盘踞在皇城的那么多有识之士，难道也不能分辨出分毫吗？
　　这样的话，她的身世，姜行的来历，还有远在西北孤军奋战的哥哥，会不会又再次陷入危机？
　　穆嫣知道，她和姜行此刻，再也不是从前西北时朝夕相处的伙伴，而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他们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日唐芸想冤枉她的时候，是姜行挺身而出，将她从一场是非中干净利落地摘了出来。
　　但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之间的交集也仅止于此了。
　　他出身西宁，她长在平城，一个在西，一个在南，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一前一后地来到皇城，不论在哪个方面，这两人都是毫无干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