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除了太夫人外,大伯父,二伯父二伯母四婶都在,连很少出现在慈心堂的四叔也到了。
穆嫣知道,这件事关系着三姐姐的名声,和安国公府也有莫大关联。
她便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一遍,只隐去了是她自己发现蒋氏与蒋大辉相似一事,照例,还是将这锅给了穆重临。
安国公穆虎臣听了这话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问道,“你说,你三姐夫觉得,此事与郑王有关?”
屋子里都不是外人,就算是平时行事不怎么靠谱的二伯母黄氏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穆嫣便道,“三姐夫并没有直接这样说,只是,若是江夏侯府倒了霉,郑王应该是会拍手称快的。”
她说话很严谨,江夏侯确实并没有直接说与郑王有关,只是怀疑。
黄氏听了撇了撇嘴,“无凭无据的,谁会想得到郑王的事?”
她接着说,“但好端端的人,死在了京兆尹的府衙门前,江夏侯和念雪却是摘不干净了。呵呵,你们说蒋氏是个冒牌货,她就是冒牌货啦?初次听闻此事的人,还觉得是江夏侯夫妻两个容不下太夫人使诈呢。”
二伯父拍了一下黄氏的手臂,“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浅,瞎说什么!”
他喝道,“念雪夫妇容不下继母,那只要坐实她是冒牌的就好啦,干嘛要杀人?这岂不是多此一举,百害无利?”
黄氏小声嘀咕,“可大家不会这样觉得呀......”
穆嫣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位二婶,但不得不同意她的看法。
是的,普罗大众不具备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很多人甚至都不能靠自己分辨是非。
这件事乍看起来,确实就和二婶婶说的一样,继太夫人死了,得利的人是江夏侯夫妇,人们光看表面,必得要将怀疑指向他们。
穆虎臣撸了撸胡须,眉头紧皱。
他的看法当然不和黄氏相同,他从这件事中看出了潜在的危机。
现在是什么时候?
陛下身体抱恙,盛王的病长治不好,据说很是棘手,夺嫡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最近这些天来,他和几位中立的老臣不时接到秦王郑王和淮王抛来的橄榄枝,有人的立场已经开始软化,而他却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就在这个当口,他女婿的府上出了事......
他很难不作多想。
四叔穆子安难得地开口问道,“大哥,您是不是觉得,此事还真的有可能是郑王所为?”
他顿了顿,“不瞒您说,昨日吏部尚书左福还邀小弟去赴宴,左福是郑王的人,小弟知道最近局势有些微妙,不敢轻易赴宴,所以便委婉拒绝了。没有想到,今日就出了这等事......”
穆子安在朝中无甚作为,是个闲散的低阶职位。
左福却是礼部尚书,位高权重。
这样的人亲自邀请穆子安,其居心原本就值得揣摩。
安国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二叔却说道,“可今日此事的起因,不就是蒋氏的身世有疑开始的吗?这件事,是念雪和嫣儿的想法,郑王怎么会知道?”
穆嫣点了点头,二叔说到了点子上。
她想了想,低声说道,“对,我和三姐姐想到这个办法肃清侯府时,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对外,也只是发帖子请众家亲眷来为太夫人亲贺。所以,那个混入府中的可疑人来侯府做什么,侄女认为,这才是此案的关键。”
那个尖耳朵肯定不是特地来杀人的。
因为寿宴上会发生什么,只有她和三姐姐,还有铁嬷嬷知道。
铁嬷嬷肯定是自己人,就算她不是,以她十二个时辰都在三姐姐身边的情况来看,也很难向外面递消息。
所以,尖耳朵混入侯府,一定是为了别的事。
但,是什么事呢?
穆嫣思来想去,猛然想到了马婆子被绑的经过,她张了张口,“啊,我懂了!”
她有些后怕地说道,“那个人可能是马婆子请来杀我的,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临时起了变故,所以,为了不让马婆子将他咬出去,他才会杀人灭口。”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可是,堂而皇之在府衙门前行凶之后,还能悄无声息地消失,这个人的来路似乎有点大吧......
既然这人那么有来头,怎么会帮马婆子杀人?
谜团越来越多了。
只可惜,能开口解答的人已经死了,要想知道答案,只有找出凶手来才行!
安国公对着自己的四弟说道,“你擅长画人物,能不能凭借嫣儿口述,将那个尖耳朵帮忙画出来?”
四老爷穆子安点了点头,“我尽力一试。”
朱嬷嬷立刻就拿来了笔墨纸砚。
穆嫣想了想说,“那人个子不高,五尺五寸左右,很瘦,包着头巾,眼睛很大,不过有点无神。鹰钩鼻,香肠嘴,尖耳朵,猿猴腮,络腮胡。右脚微跛。啊,对了,他右耳下方好似有一道刀疤。”
她顿了顿,“总之,这个人不是普通的长相,就算在人堆里,也是显眼的那种。”
所以,那人不会是职业杀手,因为太具有辨识度了。
而这么有能耐,又有辨识度的一个人,会替一个婆子来杀人?
怎么想,都不大合情理。
穆子安下笔如神,很快就画好了。
穆嫣略指着几处作了修改,画像便成了。
她赞叹道,“四叔神技,有九成像了。”
正说着,她脑海中有根弦忽然断了,被尘封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了出来。
她......在翻江倒海的记忆中,看到了画像上的人。
漆黑的夜色,漫天的火光,密密麻麻的营帐,铠甲和弯刀,嘈杂的人声鼎沸,浓烈的血腥。
那是在六年前的皇茗山。
☆、第164章 斧影
哦不,现在已经要算是七年前了。
七年前,皇茗山上,陛下带领臣子夜猎,帝帐斧影,有人检举是端乾太子企图谋逆。
羽林军将端乾太子的营帐团团围住,从中抄出了违制的用品以及与太子党的联络书信,商讨的便是起事的细节。
陛下震怒,将端乾太子软禁在东宫。
在废太子的诏书终于下来的那夜,东宫起了漫天大火,人人都说,这把火是端乾太子自己放的。
而这,是穆嫣人生悲剧的开端。
穆嫣知道,东宫那把烧毁一切的大火,绝不会是她父亲放的。
因为彼时的端乾太子,还在痴心地等待着他敬爱的父皇能够替他洗雪冤屈。
他不怕太子之位被废弃,原本他就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皇位对于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甚至,他曾经暗暗地对自己说过,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当坐上那个位置。
他太软弱了,也太优柔寡断,无法给大盛一个更美好的盛世。
这样一个人,他还对他的父亲抱有希望,对未来的生活满怀信心。他连蚂蚁都舍不得捏死一只,怎么忍心放一把大火将整座东宫都湮灭?
穆嫣不相信,哥哥也不相信。
她想,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陛下,也不相信吧?
否则,他为什么七年过去了,也不曾再立储君?
如果那把火不是端乾太子放的,那么放火的是什么人,是谁想将端乾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拉下来,又是谁容不下端乾太子的性命?
往事决堤,从前的一幕幕泄了出来。
穆嫣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个长相诡异的尖耳朵是什么人。
那夜他穿着铠甲来到端乾太子的营帐,最后也是他捧着所谓的谋逆证据离开的。
而当时,年幼的她和哥哥被震耳欲聋的吵闹从睡梦中惊醒,缩在营房的角落,被哥哥捂住嘴连哭泣都不敢,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那个人,是羽林军的一员。
他确实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个杀手,而是官差。
穆嫣现在想起来,父亲带着儿女出来夜猎,轻车简行,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所谓的谋逆证据?
这一切,都是栽赃嫁祸。
父亲也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直到死,都在为自己喊冤。
从前,她和哥哥都认为,是东宫的人出了问题,他们的内部有了内鬼。
有人将那些东西偷偷地夹带到了行李中,里应外合,和想要害他们的人一起做了一出戏。
可是,这个尖耳朵的出现,让穆嫣觉得,也许......
那些违制的东西和书信,也可能是奉旨查抄的人带进来的啊!
贼喊捉贼,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然后,这些话,穆嫣是不能说出口的,哪怕她心里知道,安国公应该是知道她存在的。
她只能委婉地说,“大伯父,这个人长得那么奇特,又如此容易辨别,我们肯定能够打听出来他是谁的。”
只要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来历,或许,站在他身后的人,也会浮出水面。
安国公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个人自然要查。”
他顿了顿,“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将江夏侯府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新上任的京兆尹杜鹃是个好官,素来有明察秋毫的声威,相信他一定会给出蒋氏和马婆子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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