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头,豆苗儿婉拒:“我是大人了,沈将军你不必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握拳捂嘴,轻咳两声,沈临邑好笑:“你比慕春大不了多少,平日看你温温和和忍气吞声的样子,不知你和慕春那般大时,是不是也有过荒唐的年月?”
跟着弯唇,豆苗儿紧绷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她眼眸眯起,脑中一幅幅画面陆续晃过,泖河村的一花一木,岸畔垂钓的瘦削男子,爱撒娇的大黄黑妹……
可惜时光不再来,她敛下思绪,笑道:“慕春很好,她一点都不荒唐,不像我,一直在被命运推着走……”
天色近黄昏,豆苗儿背着包袱踏出将军府。
找了家尚算靠谱的客栈,她放下行礼,打听到陆宴初府邸后,便雇了辆马车行去。
渐渐地,天彻底暗了。
不敢光明正大停在府邸大门前,豆苗儿提前下车,沿长巷摸索着寻去。
也不知福宝乖不乖,有没有吵有没有闹,陆宴初有耐心哄他吗?会不会凶他?
全身疲惫,脑中却有一根弦紧紧绷着。
小心翼翼藏身在府邸对面的树木阴影里,豆苗儿望向偌大又气派的府邸。
大门由两位护卫把守,檐下几盏灯笼随风摇曳,幽幽泛着白光。她怔怔望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盏灯笼,只是那盏灯破旧多了,黑夜里在他手中慢慢地悠荡,照亮了前方未知的路。那灯光不如这儿亮,却不那么冷,她跟在他身后,朝着橘光走,心底都是暖的……
京城的夜晚比扬州冷,几点星子点缀在漆黑夜空,冷风呜咽。
豆苗儿倚在树背,麻木地望向远处黑暗。
他要的是福宝,这个孩子在她身边养了五年,无论她怎么爱护怎么教导,都比不上陆宴初现在能给他的一切。
从前是她被邪术夺了福气离不开他,如今是福宝,除了舍不得福宝,所有事情真的都与她无关了……
她与陆宴初的生活各自翻天覆地,曾经的诺言被岁月蒙了尘灰,更是被天意折腾得支离破碎,还需要算数吗?还能算数么?
打了个寒噤,豆苗儿趁门前的两个守卫不注意,跑去斜对面墙角下的避风口。
亥时的梆子声刚敲过,远处长街的热闹喧哗逐渐褪去不少。寻常这个点儿,福宝已酣睡,他这孩子一向不怎么择床和挑剔环境,算是个令人很省心的习惯。陆宴初应该能顺利哄他睡着吧?弯腰蹲在墙角,豆苗儿没有勇气去叩响那扇沉重的大门,这里不似竹林小院的篱笆栅栏,她站在外面,轻轻喊一声,就能看见他推门而出。
太晚了,等明早!
豆苗儿望向头顶的冷月,双手拢在一起取暖。没事,她弯唇笑笑,毕竟她没有对不起他,好好解释,至少他别那么生气别那么可怖,福宝住在他府邸,但偶尔总能让他见见她吧?对她来说,能这样就够了!
府邸内,陆宴初抱着刚沐浴完的福宝回他寝房歇息。
冬日天气冷,福宝穿着新里衣里裤,外面裹了条暖融融的貂毛毛毯。
“为什么将脸藏在里面?闷不闷?”陆宴初低眉拾起毛毯一角,小人儿却哼唧一声,还往里头钻。
没辙,陆宴初头疼地加快步伐,只嫌这长廊远了些。
“爹……”小手蓦地掀开毛毯,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一点鼻尖,福宝眨眼,像分享小秘密般道,“除了娘,没人看过福宝不穿衣服的样子呢!”
失笑,陆宴初眸色闪了下,忍住不再去想关于赵寄书的任何事情,他抱紧他,低眉答,“刚好,除了爹的娘和你,也没人看过爹不穿衣服的样子!”
“爹的娘见过,那福宝的娘难道没见过?”眼珠骨碌碌一转,福宝瘪嘴,找不准方向地搂住他脖颈,着急的往周遭找寻,“为什么娘还不来找我们?天好黑,福宝都要睡觉了,我好想去找娘,但福宝又答应娘好好照顾爹的,男子汉岂能言而无信?”
“没事,你睡,爹帮你等她!”
“好吧,那娘回来了,爹一定要叫醒福宝哦,我们拉勾勾!”
陆宴初有些僵硬地伸出小指,与他柔软脆弱的指尖轻轻触碰,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整颗太阳坠在心底,炽热又不灼烫!
许是累了,回屋将福宝放在床榻,他小小身子趴在他胸口与他软软说了会儿话,便逐渐陷入沉睡。
四周寂静,心绪跟着宁静。陆宴初握住他手,舍不得松开。
认真看他眉眼,陆宴初百感交集,这一切都像是梦,他就介于真实与虚幻之中。但福宝是真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因此他没办法去想关于赵寄书的任何事情,否则愤懑与恼怒或许又将摧毁他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理智。
门外陶平候了许久,陆宴初等了等,小心翼翼抽开身子,替福宝盖好棉被,蹑手蹑脚开门出去。
“大……”
食指竖在唇间,陆宴初蹙眉,带他走到远处,低声道:“有事快说,注意简洁。”
陶平收回即将出口的话,为难的琢磨了下,见他神色不耐,忙快速禀明:“府外有个鬼鬼祟祟的女人。”
眉头皱起,陆宴初没来得及启唇,陶平继续:“奇怪的是,她打探半晌后缩在墙角一动不动,远处还有个人似乎在跟着她。属下瞧着,倒觉得那男子像是在秘密保护女子,男子十分机敏,肯定会功夫。”顿了顿,眼睛一眯,“大人,要不要命人把他俩捉回府中盘问?”
“不必,别管她。”面色陡然阴沉,陆宴初斜陶平一眼,拂袖匆匆离去。
等陆大人他像被蜜蜂蜇了般气冲冲步入寝房,陶平怂怂肩,心底像是有爪子在挠,好奇得不得了,陆大人去将军府查案,怎么还查出个疑似儿子的娃出来了?这将军府和陆首辅之间……
摇摇头,他朝反向拾步,哎,看来今晚他注定只能揣着这个不解之谜睡觉咯!
第42章
京城的隆冬阴冷得很,陆宴初躺在榻上来回辗转,睡不踏实,与其说不踏实,是他根本毫无睡意。身旁拢着个肉呼呼软绵绵的小团子,他生怕不小心碰着他压着他。现在这个睡熟了的小团子抱着他胳膊,左脚还搭在他胸膛,凑过去,甚至能感受到他温软的呼吸!
陆宴初伸长手臂抱住他,阖上的眼眸里徐徐沁出湿润。福宝临睡前最后一句话是叮嘱他,如果娘回来了,一定要叫醒他!他五岁了,在这五年里,她是不是每夜都要这样照顾他哄他入睡?怕他冷怕他热怕他突然身体不适,提心吊胆又满心温暖?
既恨又疼,陆宴初认真盯着福宝酣睡的粉嫩脸颊,掀起被褥,轻声走出门外,他左转前行,对值守在廊下的护卫道:“现在还有什么人没歇息?”
护卫李平安拱手施礼,懵道:“回首辅,属下没啊!”
“我是问有没有什么妇人还醒着。”蹙眉,陆宴初不悦。
李平安心道见了鬼了,自己不说清楚居然好意思摆脸色,不过陆大人寻常倒不这般,一向很是体恤他们这些下人。他恭敬答:“属下去后厨后院处找找,若发现了没睡的,首辅大人您看?”
“带过来,我在这等着,你快去快回。”
听他竟要原地候着,李平安着急称“是”,匆匆跑了。
厨房干活儿的李大婶在梦中睡得正香,被干儿子李平安拍打窗户叫醒,说有好事儿找她来了,首辅大人指不定是拿刚抱回来的小团子没辙,找人帮忙照顾呢!
一路上,李大婶被李平安拽着跑,听他把今日发生的事儿大概描述一遍。
可越听越糊涂,只晓得首辅抱回了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拿不准,这是头等秘闻,李大婶儿尚在腹中琢磨,就气喘吁吁的被带到了首辅大人居住的翰承院。
天寒地冻,首辅大人披了件披风,身长玉立地站在廊下,顶上灯笼幽幽拉长他清瘦的倒影,显得孤寂落寞。四舍五入都快三十的人了,房里也没个体己的夫人,难怪平日死气沉沉。腹诽了几句,不敢再想,李大婶被干儿子带到陆首辅身前,赶紧埋头行礼。
免了礼,陆宴初眼神支走李平安,清嗓道:“方才听守卫来报,府外西南角落有个女人缩在那儿,你去隔壁厢房抱床被褥给她送去,要厚些暖和些的。”
就这样?李大婶诧异瞪眼,也没胆量多问,这事儿当然奇怪,首辅大人无缘无故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送被子,难道不该撵走?
她干杵着不动,陆宴初拧眉催促:“去了别多嘴,直接扔给她。”
“是,首辅大人。”
“等等……”陆宴初看出她满脸疑惑,忍了忍,没忍住,喊住已转身的妇人,一本正经解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寒冬腊月,皇城脚下堂堂首辅府邸怎能发生这种事?现在可明白我为何这么做了?你且去吧!”
心说没想讨个理由啊,李大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点头,殷勤的夸了两句“首辅心善”,忙依着他指引,去房内榻上抱被子……
夜间冷风时歇时吹,缩在府外墙角的豆苗儿庆幸出门时添了件夹袄。
她其实没想在这里呆一晚,就是心底记挂着福宝。六年前在泖河村是她利用了陆宴初,原没想让他负责任,事情走到今天这步,更不用牵扯到责任二字。既然他只要福宝,她总该有点自知之明。不过明日她该怎么说才能为自己与福宝多争取些相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