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闻言,随即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司空堇宥脚下。也不知他是受了惊吓,还是当真臣服。
“出了何事?”司空堇宥睨了眼跪地的士兵,转而望向史华容,出声问道。
史华容抱拳,回,“回将军,此人方才逃出半里地,被属下抓了回来!”
逃?
这人竟是个逃兵!
黎夕妤不由挑眉,打量着那士兵。
但见其灰头土脸,面露悲痛,浑身上下却散着一股腥气。
那是……鱼腥气!
“为何要出逃?”只听司空堇宥发问,声音冰冷,令人心悸。
那士兵闻言,只见其身子颤了颤,而后竟哭出了声!
“将军,求求您,您放了我吧!”士兵边哭边求,甚至伸出双臂,欲去抱司空堇宥的腿。
司空堇宥立时后退了两步,眼底的光芒愈发阴冷了,又问,“为何出逃?”
“将军,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糟糠一人养家,甚是辛劳。求将军,放我归家吧!”士兵说着,竟蓦然叩首,给司空堇宥磕起头来。
他一边磕头,一边又道,“打仗是要死人的,我……我还不想死!”
此言一出,黎夕妤只觉周遭氛围蓦然一变。
她转眸望去,却见前方的队伍开始骚乱,将士们相互对望着,不时低声耳语。
是啊!
打仗是要死人的!
试问,谁又想要去死?
“没错!”就在这时,司空堇宥的嗓音响起,回荡于人群上方,“既动兵戈,便必定有所损伤。可这天下,成者为王败者寇,我们若是贪生怕死,若不冲在前方,那么很快,我们的家人就会惨死于敌人剑下!到那时,你们会怎样?”
他的声音十分冰寒,目光如利刃,冷冷地扫过大军,自问自答着,“我告诉你们,你们只会后悔!悔不当初!”
他说着,队伍渐渐静了,将士们纷纷垂下首,不再言语。
他顿了顿,又道,“朝廷征兵时,曾给诸位家属每户补贴五两银子。这五两银子,足够一户寻常农耕人家大半年的吃穿用度!而诸位参军后,每月俸禄按时发放,一年下来便又有五两。”
黎夕妤静静地听着,默然站在司空堇宥身侧,只觉此刻的他无比高大。
突然,司空堇宥收回目光,俯视着身下的逃兵,沉声道,“本将军可以放你归家,回去后你每日辛劳打渔,一月仅赚三百文,继续过捉襟见肘的日子,无钱替八十老母看病问医,无钱送三岁小儿入书院受教。你若当真想好了,这便回吧!”
司空堇宥说罢,赫然转身,不再去看任何人。
而此时,黎夕妤却瞧见,那逃兵眼角的泪水,竟渐渐干涸了。
他跪在地上,沉默了半晌,眼底有诸多情愫挣扎着,终是道,“属下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犯,还请将军责罚!”
“史华容,依照军纪,该如何处置逃兵?”司空堇宥当即便问。
“依照军纪,对待逃兵,当处以五十军杖!”史华容如此答。
“那便依军纪处置!”司空堇宥大掌一挥,又道,“史副将抓逃兵有功,赏银五十文。”
史华容闻之,蓦然大喜,连忙拜谢,“多谢将军嘉赏!”
说罢,他拖着那逃兵,离开了。
正当此时,那原本前往后方辎重车队安排事宜的闻人贞回来了。但见他怀中抱着一匹粗布,唇角勾出一抹笑,道,“少爷赏罚分明,此乃军之大幸。”
司空堇宥却不理会闻人贞的夸赞,复又望向大军,见军中再无异动,方才收回目光。
“阿夕,”闻人贞走至黎夕妤面前,将手中布匹递给她,“夜里凉,这布匹虽比不得棉被,却也多少能御几分寒气。”
听闻人贞如此唤自己,黎夕妤竟不由得头皮发麻。
不知为何,她似是已习惯了司空堇宥这般的呼唤,却不太适应旁人。
看着那递至面前的布匹,黎夕妤一时间竟不愿伸手去接。
遂,她摆了摆首,道,“闻人公子,大家都是男儿,我不比任何人金贵。这布匹,便送去给闻人姑娘吧。”
她话音刚落,身形便猛然一顿。
一道凌厉的目光正盯着她,她不由转眸,便直直对上了司空堇宥充斥着危险的目光。
只听他道,“你尚有伤在身,行军途中不比司空府,倘若伤势发作,我可不会因为你一人,便耽误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他的话语满含威胁,却令黎夕妤心头一暖。
只因这冰冷而又无情的一番言语,令她知晓,是他吩咐闻人贞去取来的这匹布。
遂,她不再迟疑,一把接过布匹,靠躺在陌央身上,再将布匹展开,盖在自己的身上。
她侧躺着,蓦然闭了眼,不再去看周遭任何。
可即便如此,她的一颗心,仍是上蹿下跳,悸动着。
“砰……砰……砰……”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伴随着男子的惨叫,响彻于寂夜。
黎夕妤索性也睡不着,便于心下默默数着。
“四……五……六……”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整整五十杖,不多不少,却也要不了那士兵的命。
渐渐地,困意袭来,迷迷糊糊间,她察觉到有人自她身侧不远处躺下。
此时微风过,兰香弥漫。
她不由紧了紧布匹,安然入睡。
行军枯燥且无趣,而此时正值夏末,天气炎热,索性途径之处皆是山水纵横、山清水秀之地,将士们尚能适应。
可一连半月过去后,长途跋涉,每日里粗茶淡饭,伤势未愈的黎夕妤渐感不适。
非但是黎夕妤,年岁已高的司空文仕亦有些招架不住这舟车劳顿。
好在军中尚有军医,可时常为二人诊治。
司空堇宥也特准黎夕妤坐在马车中,一来可稍作歇息,二来可陪伴司空文仕,与其交谈作乐。
然,黎夕妤于马车中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眼角突然瞥见座椅下方竟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伯父,这包裹中装了何物?”黎夕妤疑惑地问着。
“皆是些途中用得上的零散物事。”司空文仕笑答。
片刻后,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我先前打开包裹查看时,发现了三册竹简。询问了车夫后,方知那竹简本是放于你枕下的,如今也被带了来。”
黎夕妤闻言,一时竟有些错愕。
她放在枕下的……竹简?
“是堇宥吩咐人装上的。”司空文仕又补充了一句。
黎夕妤听着,暗自垂首,想起那日她将竹简自黎府带回,随后毒发之事。
然一想到毒发,那时司空堇宥替她切去脊背皮肉的景象便不由自主地涌上了脑海。
一时间,似有热浪上涌,逼得她脸颊泛了红。
“丫头,你怎么了?”就在这时,司空文仕开口,关切地询问着。
可黎夕妤却自这询问声中,听出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伯父,我没事!”她连忙回着,面色却愈发地红润了。
就在这时,原本向前行走的马车陡然间顿住。
黎夕妤心生好奇,便掀开车窗帘探头张望,只见马车后方的大军也齐齐停住。
“伯父,您在车中好生坐着,我出去看看!”黎夕妤说罢,立即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然她双脚还未站稳,便有一股浓烈且刺鼻的气味直直扑来,令她不由蹙眉。
她再转身,便见前方出现了一片林子,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而向林中望去,却见一片朦胧,似有墨绿色的气体萦绕。
黎夕妤立即上前,翻身跨上马背,转而望向司空堇宥,道,“少爷,这林中有瘴气,可要转换路线?”
“若要去蛮州,此林便是必经之路!”却听闻人贞如此道,“如今正值炎夏,林中有瘴气弥漫,也并非怪事。”
“那这林子有多大?”黎夕妤又问。
“十里。”闻人贞答。
十里。
若是加快行速,那么不出半个时辰,大军便也能走出了。
陡然间,司空堇宥的声音响起,却是对一旁的史华容道,“史副将,通知下去,进入这林子后,每人需得掩面,必要情况下屏息。加快速度行进,大军于林中穿行时长不得超过半个时辰!你去中后方跟随,务必要保证将士们的安危,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是!属下领命!”史华容抱拳行了一礼,便折马向后方而去,“众将士听令,所有人以袖掩面,加快速度穿过树林……”
“听着,这林子定有古怪。”突然,司空堇宥压低了嗓音,道,“稍后无论发生何事,自保为先,明白吗?”
“明白。”黎夕妤与闻人兄妹齐声答。
随后,但见司空堇宥扯了扯缰绳,竺商君便迈出步子,向前走去。
“阿夕,你走在我身侧。”他又道。
黎夕妤闻言,不敢犹豫,立即催促着身下的陌央,跟在司空堇宥身侧。
踏入林中的那一刻,更加强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立即抬起衣袖,掩在面上。
林中一派朦胧,她四下里望去,但见地面上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首,有的正在腐烂,有的却已沦为一堆白骨。
也不知这林中先前发生了何事,竟会有如此惨烈的死伤。
倒也难怪,会有如此烈的瘴气。
黎夕妤频频蹙眉,不时转眸望一眼身侧的司空堇宥。
却见他冷着一张脸,目视前方,竟不曾掩面!
她不由得暗自佩服,如此浓烈的瘴气,此人竟也招架得住,实在是强悍!
遂,黎夕妤复又回眸望向身后,但见闻人兄妹二人紧紧跟随,闻人玥亦不曾掩面,倒是闻人贞紧紧遮着。而他们之后,便是赶着马车的车夫。再之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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