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昉依旧低着头,轻轻揉着喜福的身子,闻言也不过轻轻一笑:“许是近日天色不错吧。”
翡翠闻言也未曾多想,笑盈盈地应了声,而后是低声说起西院的事:“奴今早去园中摘花的时候,听说二爷昨儿个掌掴了二夫人,还说要是再闹腾就滚回娘家去——”她说到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往日瞧二爷多好的性子,这回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昉放在喜福身上的手一顿,好一会才抬了头看着窗外,淡淡说道:“三哥这回事闹得大,怕是朝中也有所耳闻。”
她这话说完,才又轻轻一声叹:“论着日子,三哥也快去琅琊了吧?”
翡翠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明儿个就该启程了…”
“琅琊路远…”
王昉眼望着那外头光景,缓缓说道:“不知三哥此去何时才能归了。”
…
西院。
自打昨儿个王允那一下掌掴,纪氏倒是安分了起来,只是王允不在府里的时候,她还是该骂的骂,该哭的哭…
王冀路过正院的时候,那屋中还充斥着纪氏的怒骂声。
几个丫鬟瞧见他,脚步一顿,刚想去里屋禀报便见王冀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去。
丫鬟们见此是互相对了一眼…
到底还是止了步子,未曾拦人也未曾前去通禀。
往西院外走去的一路,看见王冀的下人都低着头、恭恭敬敬喊他一声“三公子”…
恍若一切如常。
可王冀知道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他负手往外走去,往日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几分阴沉之色,时至今日,他也早就不想伪装了。
王冀仰头,他冷眼看着那湛蓝天空、徐徐白云…
明日就要去琅琊了。
事已至此,还伪装什么?
“三公子?”
王冀心无所去,这一条路自然走得也漫无目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至有容斋附近…他双眉微拢,看着这一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一时竟想不起上回来是什么时候了?他凝神片刻,细细想了一回,倒是记起了几分。
上回来的时候,正是他要出去游学的日子——
他这个四妹扯着他的衣袖,嘟囔着说道:“三哥此去不知要多久,也不知能不能赶上陶陶的生辰?”
他说了什么倒是忘了。
只是记得记忆中的这个四妹,娇憨明媚、不设心防。
可如今的四妹呢——
那个仿佛与往日一般无二,却又处处透着不对劲。
王冀眼看着那门匾上的“有容斋”三字,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他有多久没有见过他这个四妹对他不设心防的撒娇了?他有多久未曾听见他这个四妹软声喊他“四哥”了?
究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王冀又想起上回小厮说起徐复的时侯,说他近日很受四姑娘看重。
难道?
门外的仆妇看着王冀,见他阴沉着面色拢着眉,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发憷…府中上下往日最喜欢三公子。
三公子不仅为人大方,待下人也极好。可自打出了那桩事后,这位三公子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吓人得紧。
可发憷归发憷,该打的礼还是得打。
仆妇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一面是小心翼翼问道:“三公子,您是来找四姑娘?”
王冀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忍不住退后几步,也未说话径直往里走去…
院中的仆妇、丫鬟瞧见他进来也皆是一愣,琥珀正从里屋出来瞧见王冀也是一怔,她收敛了心神迎了人几步,恭恭敬敬屈膝一礼,跟着是说道:“三公子来了,姑娘正在屋里,奴替您去通禀一声。”
“通禀?”
王冀嘴角微扬,眼中却丝毫笑意都未沾,他看着琥珀,冷声说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来见我的四妹还需要通禀了?”
他这话说完,也不顾几个丫鬟变了脸色,径直挑帘走了进去:“四妹,三哥来瞧你了。”
王昉正在倚塌逗猫,听见这个声音身子是一顿…
她侧头朝身后看去,见王冀站在珠帘外眼带笑意看着她,笑意虽深,却未达眼底…而他的身后站着面色急切的琥珀。
王昉抽回放在喜福身上的手,汲着鞋子走下榻,与屋中的丫鬟说道:“你们都下去吧,三哥喜欢碧螺春,备一壶上来。”
屋中丫鬟皆应“是”…
待她们皆退下,王昉才看向王冀,屈膝半礼,跟着一句:“丫鬟无状,三哥莫怪。”
王冀自择了位置坐下,他眼看着屋中装扮甚是清雅,倒是全无记忆中那金玉富贵模样...到底是许久未曾来了,王冀看着王昉,好一会才淡淡笑道:“四妹如今倒是越发爱雅致起来了。”
王昉笑着坐回塌上,顺着他的眼看着屋中装扮,眉目含笑缓缓说道:“年岁越长,那往日的金玉富贵总觉得瞧着晃眼…倒不如清清雅雅的,瞧着干净。”
琥珀端着茶案进来,她还想留下却见王昉淡淡瞥了一眼...琥珀心里急,却也没办法只好屈膝一礼,往外退去。
“这样也好——”
王冀手握着茶盏,待说完这话,他看着王昉继续说道:“四妹可知晓徐复在哪?”
“徐复?”
王昉眉心一拢,娇俏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疑惑:“三哥说的可是那个账房的管事?他既是账房管事自然是在账房,三哥怎得问起我来?”
王冀一瞬不瞬看着王昉,笑道:“徐管事可有几日不见踪影了,三哥听说往常徐复一直来找四妹,才有此一问…”
他说到这,揭开茶盖低着头慢悠悠地饮下一口,才又淡淡问道:“四妹当真不知晓?”
王昉握过茶盏,她纤纤素指按在那青花瓷窑的茶盖上,垂眼看着那青花瓷茶盏上的江南小像笑着说道:“徐管事往常倒的确常来,他是个趣人,时不时倒会送来些有趣物件说几桩趣事。”
“不过,他那颗心不干净——”
她说到这的时候,神色是淡了些:“每回来有容斋的时候,就盯着我屋子里的丫鬟瞧,一回两回我瞧得腻歪,便也懒得搭理他了。”
王昉揭开茶盖,任由那茶香扑面,一双杏眼微微抬起看向王冀:“三哥问我徐复在哪,我的确不知...不过,三哥怎得寻起了他,可是有事?”
王冀先前看了半响,也未瞧出什么不对劲——
如今又听王昉这一言,顺手把手中茶盏落于案上,缓缓笑说了句:“不过是些琐事罢了,四妹不必记于心上,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四妹了...”
他说完这话,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待至珠帘处,王冀手握着珠帘侧头看向王昉,眉目含笑,细细看了一回她的眉眼,是言一句:“四妹要记得,三哥永远是你的三哥。”
☆、第六十八章
时日已转入七月。
金陵城的天气也越渐热了起来。
如今天色尚还算早, 有容斋正院屋子里的两面木头窗棂却皆大开着,王昉身穿薄衫坐在铜镜前由玉钏替她梳着发。
外间便由翡翠与珊瑚领着小丫鬟布着早膳。
伴随着丫鬟们的几声“琥珀姐姐来了…”
王昉顺着铜镜侧眼看去,便见琥珀身穿一身石榴红的夏衫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一面屈膝打过礼,一面是低声说道:“主子,人已经走了。”
这个人说得便是王冀…
王冀是在今日清晨离开得。
前几日傅老夫人就下了命令不许人送,因此他这回离开也只是由家中几个护卫一路护送着去了琅琊, 走得甚是安静。
琥珀把今日王昉要用的披帛取了过来, 才又跟着一句:“奴瞧见二夫人和五姑娘远远看着, 也都没走上前。”
王昉未应一声, 也未说话。
她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眉目一如旧日, 可谁又会知晓这一双清平而从容的眼中曾经历过什么样的龌蹉事?也许,也许将来的日子里, 她也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成为曾经最厌恶的人…
她的手中也会沾满鲜血。
外头天色恰好, 初旭已破开云层,从木头窗棂里打进来几许暖阳照在她的身上。王昉伸手覆在这张娇艳的面容上,明明还那么年轻,可她却觉得心中已经满是苍夷。
有风拂过, 王昉头上的珍珠步摇与那牡丹花钗轻轻敲击在一道,散出几许清脆而悦耳的声音…而她在这清脆悦耳之音中开了口, 声音淡漠, 恍若含着几分岁月过后的沧桑之感:“知道了。”
王冀也好、徐复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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