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先用木梳先从头至尾替徐静嘉梳了一遍。
一边梳着发,一边口中是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待说完这一遍...
程宜便又从那红木案中换了个银梳子,照旧是按着先前的法子。
至第三遍...
程宜却是换了个金梳子,待说完一边也未曾再换,依旧握着金梳子替人梳着发,一面梳,一面说:“一梳,梳到尾,愿你有始有终不相弃。”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愿你白头偕老不相忘。”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愿你儿孙满堂呱呱叫。”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愿你富贵婚宴长久久。”
程宜说这话的时候,屋中一直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肃穆...就连素来好动的陆棠之,这会也安安静静看着、侧耳倾听着。王昉的眉目却有几分说不出的怅然,她看着程宜手中的梳子,看着坐在铜镜前的徐静嘉。
可这一份怅然刚刚盈上眉间,便尽数被她压了下来。
这一世——
她会护他们周全,她再也,不会让他们离开她了。
...
徐静嘉拾掇好,也已至吉时。
外头鞭炮声响,徐静嘉端坐在椅子上,她的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原先不紧张的心随着外头那一声又一声“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也跟个浮在水中的小舟似得,晃啊晃。晃啊晃。
晃得她整个人都满面绯红、坐立不安。
王昉走上前,她握着徐静嘉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劝慰道:“徐姐姐别怕,你这是要嫁给喜欢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徐静嘉侧头看向王昉,看向她那一双清亮的杏眼...
是啊。
她要嫁给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了。
他们两人的未来终于要真正的牵在一道了,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害怕?
她该高兴,该开心...
她终于可以离他更近了。
徐静嘉交缠的双手分开,她的脊背挺直,而她的面容也再无彷徨,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她朝那贴着“喜”字的茜纱窗外的光亮看去,仿佛能看到那人身穿红衣朝她走来。
她眉眼温柔,垂眼看着王昉:“陶陶,多谢你。”
是她迷障了。
...
等陆则之走进屋子的时候,外头已闹了一通...
而徐静嘉也早已戴好了红盖头端坐在高床上,她身穿大红婚服,身姿面容一丝也见不到。
可陆则之还是觉得心下忍不住一跳...
他素来沉稳的面容有一瞬的怔楞,就连那双眼睛也带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狂热。直到衣着得体的嬷嬷笑着走上前,他才缓缓收敛了神色...嬷嬷的手中握着一段红绸,一头递给徐静嘉,一头递给陆则之,又跟着说了几句喜庆吉祥话。
徐静嘉由丫鬟扶着走了起来...
她的素手紧紧握着红绸,眼睛微垂从红盖头下往外看去,可以看见走在前方的那人也穿着一身大红婚服。
她见惯了那人穿黑衣、或是一身官袍,却从未见过他穿大红色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吧。
两人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陆则之却忽然缓下了步子,等她走到他的身旁...他才重新提起步子。院中鞭炮声响、宾客纷扰,而他低头看着那握着红绸的纤纤素手,好一会才缓缓而言:“徐静嘉。”
徐静嘉听到缠绵在耳畔的这一声,有一瞬地怔楞,她抬着头,明知道看不到他...却还是以一股执拧的心情,抬着头看着他的方向,喊他:“陆则之。”
她很少直言唤他的名字,除了元宵那一回的不管不顾,大多时候她都是唤他“子轩”、或是唤他“陆大公子”、“陆将军”...因此陆则之听她这一唤,便又怔了一回,可也不过一会他便轻笑出声:“徐静嘉,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真好...”
“徐静嘉,我终于娶到你了。”
他们两人这絮絮几语,众人自是未曾听清。
可他们眼看着那位素来冷面冷语的陆大公子,这会竟戴着这般温和的笑容,却都忍不住称奇。
...
王昉抬眼看着徐静嘉与陆则之缓步往前走去...
两旁众人的恭贺声尚未消。
王昉眉目弯弯也沾了今日的几分欢喜之气,她方想朝程宜走去,却是看到倚树而立的陆意之...陆意之离这欢闹的众人有些远,他依旧穿着玄裳负手站着,头发难得全部束起,露出一张风流缱绻的面容。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
陆意之侧头看来,两人相隔其实有些远,可他却仿佛知晓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
王昉眉心一动,她想避开他的眼神...
可不知为什么,她终究还是未曾避开,反而与他点了点头。
程宜与几位相识的妇人说了几句话,便侧头朝王昉看去,如今新人已退至外堂,她们也该走了...她朝王昉走去,见她眼望着一处,便也循眼看去,只是院中人数众多,行来走往她也瞧不清什么,便笑着低头问人:“陶陶,你在看什么?”
王昉回过神,她看着程宜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母亲,我们走吧。”
“好...”
程宜与王昉由仆妇簇拥着往外走去。
王昉在走出院落外的时候,还是回身看了眼那株李子树,那人依旧在那,面容风流而缱绻...恰如那日梅园初见。
陆意之眼目视着王昉走出院落,微微仰头,任由这碧海晴空映入他这一双桃花目中...他想起那日大哥走进他的院落,看着他躺在床上几不可闻得皱了皱眉:“九章,你该知晓今日之事若是传到有心人之中会扯出什么样的波澜。”
他自然知道...
可他却还是不管不顾这般做了。
“九章——”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你如此?”
因为什么?
陆意之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脑子像是一片空白,却又像是涌入了许多记忆——
泗水时,徐子夷与他说“世间之事,唯情一字难解尔...九章,往后你遇见便会明白了。”
马场中,徐庆年与他说“人生在世,总有想要用尽一切守护之人…九章不也如此吗?”
因为什么啊——
陆意之看着那碧海晴空,徐徐白云,也许只是因为舍不得那个小丫头受伤吧,也许…他负手仰头,嘴角微扬,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心中有了那个小丫头的身影,想护着她,想守着她。
他的眼中、嘴角不可抑制的带起几抹笑意…
情这个东西,他往日从未想过。
可如今他却觉得心中有所记挂之人,有想守护之人,仿佛还不错?
不过——
他想着那个小丫头,好一会才缓缓说道:“真是惆怅啊…”
碧海晴空之下,素来风流随性的陆意之头一回觉得,情路坎坷,甚是惆怅。
…
清风楼中一如既往有许多人。
自打王冀与程愈那一场比试后,至今这楼中榜额也已换过三回…可与众人所想的不同,除了头回程愈上榜后,余下两回却皆是王冀得了魁首。
这事不仅清风楼中的来客觉得奇怪,甚至连国子监中的众位监生也甚觉奇怪。
毕竟当日两人一场比试,无论是意境、才气还是胸襟,都是高下立判。
偏偏如今的王冀,却似得了神助一般…
这两回所做的诗词比起上一回,完全不是一个境界。
他们心中猜测纷纷…
可王冀所做的诗词俱是从未见过,这样一回两回,众人自然也觉得许是王冀上回隐藏了实力、或是状态不对,这才输给了程愈。
…
二楼厢房内。
王冀与一众国子监学子正在饮酒畅谈,自打上回徐复送了那本书,他且先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又细细翻阅了一遍…王家藏书甚多,他自幼也浸于此道,自是知晓这诗集中的诗词的确是未出世的。
头一回写下的时候,他的心中尚还有些许紧张…
经了几回,他知晓的确如他所想一般,无人知晓,便也未觉得有什么了。
而如他所料…
这几首诗一出,他在这清风楼的地位便从未落下过,所有人的恭维与拜服声皆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程景云?
王冀眉眼含笑,听着他们一声又一声的恭贺声,倾手又倒一盏酒饮于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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