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离笑着开了口,简单介绍了句:“这是我来自金陵的两位表妹。”
金陵,表妹。
众人一听,便知晓眼前的这两位头戴帷帽的女子,竟是出自那赫赫有名的金陵王家…如今的金陵王家虽已不及当年琅琊王氏的风采,可场中众人对这个曾被世人誉为“王与司马共天下”的王家还是有说不出的敬慕之情。
因此他们听得这话便纷纷朝王昉两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一句“失敬”。
王昉与王蕙自然也回了礼。
…
那原先说话的青衣男人便又笑道:“今儿个还是按照原先的法子,酒壶划到谁那,或是喝酒、或是唱歌抚琴,皆以诸君之意。”
他这话落,众人便纷纷点头。
而后在那些琵琶与古琴的笙箫之乐中,众人把竹筏以队形分开,青衣男人许是这儿的主导人物便由他为先…酒壶泛着水波滑到了陆意之的跟前。
众人见此纷纷起哄起来:“今儿个可总算逮到九章了,往日每回都被你避开也不知是不是你耍赖…”
那青衣男人便笑着问道:“九章是要饮酒,还是?”
他这话刚落,有人便先回道:“好不容易逮到九章,哪里能如此轻易放过他?自三年前,九章那一曲之后便时常萦绕在我耳畔,今日我们便请九章再高歌一回吧。”
“好好好,请九章再为我们高歌一曲!”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
王昉也忍不住抬头朝陆意之看去,他竟然还会唱歌?
陆意之自然也察觉到了王昉的眼神,他侧头朝身后看去,青色帷帽遮掩下的面容在这月色下若隐若现…他眉目半敛,嘴角却是微微扬起。晚风拂过他的墨发,打乱了他的衣袍,唇边的酒壶移开,而他仰头望明月:“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问英雄何事难了,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问英雄何事难了,笑人生过眼烟云...”
“空呀还是空。”
彼时水中月,天上月相映交错在这方寸天地之间。
青色帷帽不知何时已被这晚风吹乱,露出了王昉皎洁如白玉般的面孔,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这天地之间,唯有这一身玄裳,这一抹清歌尚还存留。
歌已停,而这场中众人却迟迟未回过神来。
好一会才有人抚掌而叹:“三年前,九章一曲令我悱恻至今。三年后,九章这一曲怕是要令我终生皆难忘…”
“问英雄何事难了,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好一个空呀还是空!”
原先的青衣男人面上也有几分怅然之色,许久他才举起手中酒壶对陆意之,口中是言:“为九章这一曲,敬他。”
“敬他!”
一时之间,这几十余只竹筏上的男人皆起身举杯,在这明月当空下,敬陆意之。
陆意之笑着饮下壶中酒,他的眉目在这夜色中越发显得有几分风流洒脱,而后他侧头朝身后看去…王昉尚还有些怔楞,直到看到陆意之那双沾染着笑意的眼睛才逐渐回过神来。
她面色一红,好在先前被风打乱的帷帽已经落下,倒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陆意之刚想与她说话,便听到声后传来一道女声——
“陆郎——”
说话的是一个脸覆面纱的女子,她手中抱着琵琶,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向陆意之,声音缠绵,缓缓而言:“自妾三年前见到郎君便一直思寐悱恻,今妾已是自由身,请郎允妾伴随身侧…可使郎君夜有暖酒,晨有温粥。”
她这话一落,陆意之的身子便忍不住一僵。
他忙朝王昉看去,只是如今明月恰偏、灯火摇曳,看不清那帷帽中人的神色究竟如何。
在场之人皆是风月之人,听闻这一番话自是与陆意之笑说道:“九章,燕女有意,你何不允她之求?往后有美相伴,也可羡煞我等。”
…
陆意之没有瞧见王昉的神态,轻轻一叹。
他转身朝燕女看去,眉目在这夜色中依旧风流,声音却是不容置喙,直言而语:“抱歉,我已有心爱之人。”
那燕女闻言,先前萦绕在面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好一会,她才仰头看向陆意之,眼露悲戚咬唇而语:“妾心慕陆郎,即便无名无分也愿跟随在身侧。”
这话一落,有不少心生怜惜的风月之人自然也纷纷帮着开了口:“九章,燕女之求不算过分,你便允她所求吧。”
陆意之闻言仰头饮尽壶中酒,笑着摇了摇头:“人这一生遇见喜欢的人太难…”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有几分鲜见的温柔…
晚风拂过,这一份温柔在这夜色中慢慢化开,伴随着一句:“既然心有所爱,自该珍之重之。”
☆、第七十九章
“人这一生遇见喜欢的人太难…”
“既然心有所爱, 自该珍之重之。”
…
陆意之这两句话轻缓如春风,明明没有什么力量可言,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恍若那惊涛石浪一般,击起了一个又一个水花。
众人怔怔看着那个临风而立的玄裳青年…
清冷的月色下,他微微仰着头,风流面目恰如白玉。
而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无论是眼中还是脸上带着的那抹笑, 虽然依旧风流洒脱, 更多的却是坚定和认真, 恍若终于明白了此生要追寻什么, 明白了此生要为什么而坚持。
风月之人虽然讲一个风月——
可若此生当真能觅一知己, 能与之白首,那样的感情谁又不钦羡呢?
因此听到这话, 众人便也不再劝陆意之…
他们手中握着清酒,仿佛仍沉思在先前的那两句话中, 一时皆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燕女的身姿有些单薄,她的手中依旧握着琵琶,仰头看向那个玄裳青年,看着他那双素来风流的桃花眼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意…她心下一叹, 却也不再纠缠。
本是风月人,纵谈风月事。
若再纠缠, 倒失了本心。
风清月明, 她微微垂下那段纤细而白腻的脖颈, 朝陆意之遥遥一拜,口中是言:“今夜便由燕女轻弹一曲,以敬陆郎之情。”
燕女这话说完便依旧回归原座…
她手中的琵琶在这夜色中化成仰慕、化成愁绪、化成哀叹,最后化成敬服与畅然。
直到音停…
众人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们也不再拘于先前愁绪,纷纷笑谈起来,有人便对着陆意之笑说道:“若是九章心有所爱这话传出去,也不知要碎了多少女儿家的心。”
他这话一落,旁人自然也接口而言:“是也是也,九章在我等之中素来有风流之名,如今却心有所爱…也不知那些风月佳人知晓后,是不是该哭湿了帕子,揉碎了心肠,再痛骂几句‘忒那陆郎,且做那风流偷心贼便是,往后却让我们何处去寻这等俏郎君’。”
这话说得太过有趣,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就连王昉也忍不住在那帷帽下泛起了一双笑眼。
陆意之原先听他们这般说本就心慌慌,生怕身后那人闻之生气,却未曾想到身后那人不仅没生气,竟还有些许笑声在这夜色中泛开。
他转身往身后看去…
时下有风拂过,恰好吹乱了王昉的那两面轻纱,露出了她皎洁如白玉的面容…
眉目弯弯,红唇轻扬,一双杏眼恍若揽尽了这湖中水,清澈而潋滟,滑在陆意之的心间不禁便让他失了神。
王昉察觉到陆意之看过来的眼神,她先前弯起的眉目顿时便又一敛…仰头看去见他双目沉沉,在这黑夜中越发显出几分深邃。王昉面色一红忙避开了那双眼,心中想起先前那些人所说的,忍不住低声啐了一句:“真是个登徒子!”
流光正站在她身侧,闻言也未曾听清,只当王昉先前是在吩咐她,便轻声问道:“主子,您说什么?”
王昉敛下心神摇了摇头,她伸手抚过被风吹乱的帷帽轻轻压了压,而后才低声说了一句:“给我也拿一壶酒来吧。”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场景——
她也想喝酒了。
“是…”
流光替王昉取过一壶酒,又给她洗净了一个杯子,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干净才递给她…酒算不得是好酒,入口还有些苦涩,只再过一会才隐隐有几许回甘之味。
原先的游戏尚未结束,场中依旧在玩闹着…
王昉便这般握着一盏酒,看着场中众人,慢慢饮着。
风清气朗,明月高悬…
她觉得今次程离倒着实未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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