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见他不说话,又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是我没有用心,让阿永受了委屈……”
萧绍棠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就算是万箭穿心,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压住了自己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尽量神色平静地在坐在了她的身边,轻轻地将她阿永一起拥入了怀里。
“不是你让阿永受了委屈,是我不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过疏忽……”
他以为宗人府挑出来的乳娘不会有问题的,他以为这后宫中只有欢欢一个人,是不可能有阴私黑暗之事出现的,却没想到会让阿永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虐待!
“我是皇后,后宫之事是我的分内事,这件事不能怨你……”
白成欢很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一定比她还难过,所以她也不愿意再说这件事是谁的错,而是说起了自己的处理:
“我起先命人将那个乳娘杖毙,可是我后来想了想,还是先留着她的命。”
萧绍棠不说话,静静地听着白成欢说话。
他知道她是一个心慈手软到近乎软弱的女子,除了跟在他身边一路东进的时候,她从不曾罔顾过人命。
这次事关阿永,就算将那个乳娘直接杖毙,也无人能说她的不是,可她将人留了下来,定然有她的缘故。
萧绍棠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
“你是不是害怕背后还有指使之人?”
“不错。但我并非是怀疑乳娘这样做是有人指使,我是在想,到底是谁将这么一个人送到我们面前来的。今日,若是我没有回头,没有发现,阿永会不会被她捂出毛病来都说不准……王太医说,小儿被人这样捂住口鼻,很容易就……”
白成欢的声音重新变得有些颤抖,说不下去了。
萧绍棠无声地拥着她,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肩头,过了好一阵儿,白成欢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
“可是,她不是为了谋害阿永,也无人指使,她这么做,居然只是因为她害怕将来阿永眼里只有我这个母亲,与她这个乳娘不亲近……萧绍棠,你说,这是不是荒谬得有些可笑?如此愚蠢的人,到底是怎么选上的?”
“阿永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他和我亲近难道还有错吗?”
当她还是徐成欢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过乳娘。
可徐成欢的乳娘温柔善良,从来都是很好地侍奉她,努力让年幼的她和娘亲亲近,唯恐她与娘亲的母女情分不够深厚将来吃亏。
后来,她的乳娘也不过是领了赏赐求了身契,还乡养老去了而已,可这个经历了皇室层层甄选的乳娘周氏,怎么就能黑心愚蠢到这个地步?!
“我们好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是人心险恶,我们居然看不透,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摆布……纵然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皇宫这个地方,无论坐上什么样的位置,都不能掉以轻心,可我还是大意了,你不知道我那一刻有多害怕……”
若是再久一点点,阿永窒息而亡,或是变成一个痴儿,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而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她再次疯掉!
愧疚几乎像潮水一般将萧绍棠淹没,他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欢欢,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我来处置。”
那个乳娘,一定会死,但是将这个乳娘送来的人,他也绝不放过!
当日夜里,宫里就传出了消息,要管着宗人府的安西郡王进宫。
已经很久不曾深夜被召进宫了,安西郡王忐忑不安地进了宫,就听皇上要他将当初甄选乳娘的所有相关人等名单全部呈上。
饶是安西郡王消息再灵通,这件事帝后下了死命,也没人敢往外透半丝风声,安西郡王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
安西郡王揣着一肚子的糊涂将名单呈上之后,就见皇帝又召了两位副相,以及朱思明和赵文廷进宫,开始彻查名单上的人。
君臣几人忙碌到东方泛白,才在层层简历中查出了蛛丝马迹。
“这个马勇,是原先镇国公府的什么人?”
安西郡王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宗人府的一个小吏而已,谁记得这是镇国公府的什么人?
再说镇国公府的人,不都还在诏狱里待着吗?
正文 第七百九十八章 罪状
他们平日里忙得都是大事儿,谁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吏?
但是户部尚书朱思明很快让他们见识到了他为什么会屹立三朝不倒,并且每个皇帝都对他颇为看重。
他捻了捻胡须,只略略思索片刻,就道:
“这个马勇,是镇国公夫人娘家三姑母的大女婿,当初他的这个职位,也是走了镇国公府的路子才得来的。赵尚书是觉得,这个人篡改了乳娘出身,是与镇国公府有关?”
赵文廷拿过乳娘周氏的相关文书又看了一遍,肯定地点头:
“没错,不然他在乳娘的事情上做手脚,完全说不过去。我们已经查了这个周氏的丈夫,早年也是通过镇国公府的路子才发了财,在京城安居,也颇受镇国公府的庇护。”
皇帝与几人一听,这件事情就彻底明了了,这事儿板上钉钉和镇国公府脱不开关系了。
要不是利益相关,谁闲着没事儿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敢在给皇子选乳娘这件事上动手脚?
安西郡王一听这中间真有事儿,都顾不上惊叹,两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抖如筛糠,又怕又怒
这个马勇,害他给皇长子选错了乳娘,他一定要将这人碎尸万段!还有镇国公府,都关在诏狱里了还不消停,活该全家死光光!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皇帝虽然没有明着对安西郡王有过度的苛责,但是安西郡王告退出宫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皇帝对他的冷淡。
这件事在翌日就有了结果。
皇帝以皇长子乳娘周氏身患恶疾为由,将之逐出宫廷,顺带追究了宗人府甄选乳娘不严的罪过,安西郡王被罚俸一年。
然后没过几日,就传出周氏恶疾身亡的消息,顺带着被人挖出周氏的夫家私贩盐铁,随即全族被抄家下狱。
而宗人府书吏马勇,因为收受贿赂,被刑部与大理寺审察,居然查出镇国公府在十九年前联合朝廷重臣构陷秦王,导致秦王无辜获罪一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要被京城众人遗忘的镇国公府再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的视线里。
虽然这么多年,人人都知道当年秦王一案必然是有冤屈,但都以为是昭烈帝当时忌惮秦王功高震主的缘故,没想到镇国公府居然还在里面参了一脚。
一时之间,无论是朝堂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大骂镇国公府,要求皇帝严惩镇国公府。
礼部尚书齐梦觉也私底下和丞相宋长卿嘀咕:
“这镇国公府也真是的,老老实实待在诏狱里等着皇上什么时候大赦天下了,好歹还能捞条性命在,这下可好,非要把一家子全都作死!”
宋长卿诧异地看了齐梦觉一眼:
“齐尚书觉得皇上会大赦天下吗?”
齐梦觉一怔,想了想,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不错,照着皇帝强硬的性子,大赦天下也是说笑了。
当初登基的时候,有大臣提议大赦天下以示仁慈,皇帝以对恶徒无仁慈可言拒绝了。
后来皇后娘娘有孕,大臣又提,皇帝更是表态,皇后有孕乃是上天对他们夫妻的眷顾,更与恶徒无关。
及至到皇长子出生,大臣们都默默地闭嘴了,皇上大概还是会觉得,皇长子是皇后辛苦孕育,更和恶徒没有关系了吧?
齐梦觉感叹:
“那这么说,镇国公府上下,早晚都是要掉脑袋的,不过是如今更为名正言顺是吧?”
“齐尚书,你又错了。”
宋长卿严肃地看着齐梦觉:
“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岂能妄测君心?”
齐梦觉愣住了,私底下也要这么严肃认真么?
不过相比于一夜之间就能被皇上看在眼里,飞黄腾达的宋长卿,齐梦觉深深觉得,自己连皇帝的心思都猜不透,却有幸被皇上看为心腹之臣,实在是运气加侥幸啊!
新皇登基以后,镇国公府上上下下,就被这么不死不活的扔在了诏狱里,就连下嫁给镇国公府二公子的长公主萧惠雅也不例外。
萧惠雅从前以为自己在宫里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下嫁到镇国公府之后,很想过上能凭借长公主之尊扬眉吐气的日子。
可惜华玉清原本也是被她算计的人,娶了她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两人新婚夜就先打了一架,后来镇国公府的人虽然碍于皇家颜面并未对她如何,但她的日子也绝对不好过。
及至秦军攻到京城,皇位易主,镇国公府的人下狱,身为镇国公府的儿媳被牵连,萧惠雅才知道,跟诏狱比起来,从前在宫中过的那些日子,算得上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