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在意,是更在意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
“我们回去吧。”
她突然就妥协了,转身要走。
爹爹娘亲心里过不去的伤心怨恨,哥哥的为难,徐成如和徐成乐的疏远,她全都知道。
所以她也知道,这里,已经不会再是她的家了。
除了能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门外徘徊,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样牵念不休,或许终有一日还会让萧绍棠迁怒于他们。
“欢欢,告诉朕,要怎么样,你才能开心展颜?”
萧绍棠却拉住了她,眼底有着深深的忧愁。
他发过誓,要让她在他的身边,一辈子都过得快乐开心,可他此时却觉得无能为力
有些东西,即使他再好,也是给不了的是吗?
白成欢却抬起头向远处的街角望了一眼,迅速地拉起萧绍棠的手,匆匆穿过宽阔的街道,躲在了对面的巷子里一户人家的墙角处。
“哥哥回来了!”
她听到了徐成霖说话的声音。
萧绍棠被他牵着躲在墙角,陡然觉得心酸。
曾经那样不待见她与徐成霖亲近,可此刻亲眼目睹她的仓惶躲避,却是满心不忿。
只是她柔软的手紧紧地牵着他,因为这一年来握刀剑而在掌心留下的薄茧在轻轻地摩擦着他的掌心,让他压住了自己的怒火,于无声中用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她。
不要紧的,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对她不好了,他也绝不会对她不好。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喜他们的身影也早就隐匿无形。
“……明日让人来将门外的积雪扫了吧。”
徐成霖在吩咐跟着他出门的小厮。
“是,小的记下了。”
那小厮手里牵着马缰,恭敬地应了。
随后却有些为难地指了指大门上方悬挂的白灯笼:
“世子爷,那咱们这灯笼呢?今儿,小的听门上打发忠义伯府来递帖子的人说,都有人问了……说,说咱们府上是不是办什么丧事……”
不然为什么大正月里的,挂着这么白惨惨的灯笼?上一次挂白灯笼还是孝元皇后薨逝的时候呢。
徐成霖抬头望了望那惨白的灯笼,却是叹了口气。
“罢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就先这么挂着吧。”
母亲从北山寺回来以后,就要一切按着正式的丧仪来安葬他那没见过天日的弟弟。
虽然也不愿意让外人胡乱揣测,可母亲坚持要如此,不然她就出家,他和父亲也只能让步了。
小厮只得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了。
往前又走了几步,徐成霖眼角忽然瞥到了什么东西,大步往街对面走了几步,蹲下去,就看见幽幽的灯光下,纯白无暇的雪地上深浅不一的几串脚印。
他仔细地看了看,然后伸出手,在最小的那个脚印上比了比。
徐成霖蓦然抬起头,顺着那串脚印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茫茫夜色。
身后的小厮跟了上来:
“世子爷,怎么了?”
徐成霖却没有回答,只怔怔地望着那茫茫夜色,丈量着脚印的手慢慢地垂落下去,将那团雪连着脚印一起攥在了手心,直到化成冰水从他指间流逝。
成欢重新回到这个家的时候,母亲那样欢喜,亲自看着人为她做新衣新鞋,彼时他见过她鞋子的尺寸。
这是她的脚印啊。
他仿佛感觉不到积雪融化之后的冰冷彻骨,喉头更像是哽了一团棉花,吐不出,咽不下。
就像成欢初初逝去,他在西北经历过的所有心碎折磨。
如今,全部都要重新经历一遍。
成欢来过了,却没有靠近。
她一定很伤心。
黑暗中的人也紧紧地攥着萧绍棠的手,屏住了呼吸。
她不敢让哥哥发现她,他们必定是不想看见她的。
萧绍棠的手骨被攥得生疼,却一声不吭。
不知道这样无声对峙了多久,直到远处有马车粼粼而来的声音将分外寂静的夜色打破。
“徐成霖!”
马车在威国公府正门外停了下来,一个女子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命人上前扣门,却发现了蹲在雪地里的黑影。
灯下向着徐成霖跑过来的女子眉眼模糊,但是白成欢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正是思贤。
徐成霖这才如梦初醒,从地上站了起来,回过头去。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因为新年的失礼,徐成霖心里很是愧疚,等母亲的情绪好一些之后,就带着礼物亲自去梁国公府致歉。
之后又约了梁思贤今夜出去游街。
今夜他是将她送回梁国公府之后,才回来的。
梁思贤气喘吁吁地在徐成霖面前站定:
“方才你走了,我才想起来有句话忘了问你!”
“慢些跑,别急。”
见她似乎是追来的急,下了马车连斗篷都没有披,徐成霖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大氅带着男子身上特有的暖意覆在她的肩头,梁思贤莞尔一笑,看向徐成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柔情,但是问出来的话却让徐成霖脸色一凝:
“徐大哥,为什么今年的宫宴都没有看到伯父伯母,你也没有去?你们难道都不想念成欢吗?你们知不知道,今日上元宫宴,成欢身体不适,早早都回去歇息了!”
“而且,我总觉得成欢近些日子郁郁寡欢不开心,她有了身孕,总这样也不好,伯母为什么不进宫去看看她,能开解开解也是好的……”
连性子直爽得有些疏枝大叶的思贤都能看出来成欢郁郁寡欢
徐成霖攥了攥湿淋淋的手心,打断了梁思贤的话:
“思贤,以后不要在徐家人面前提起成欢了,尤其是母亲面前。你也不要时常去见成欢了,更不要在她面前,再提起徐家人,包括我。”
梁思贤惊愕地半张着嘴巴,好几息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
“徐大哥,为什么啊?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的意思是徐家要和成欢断了来往?”
徐成霖沉默地低下头去。
这就是默认了?
梁思贤心一沉,伸手抓住了徐成霖的衣襟,愤怒的质问脱口而出:
“徐成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成欢!那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你的意思是不仅仅你们要和她断了来往,连我都要和她断了来往吗?为什么?”
徐成霖被她晃得有些站不稳,但也没有伸手拂开她。
“思贤,有些事情,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但是这件事,你不要问了,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
他双手按在她的肩头,竭力让自己一如平常:
“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徐成霖!我不要和成欢断绝来往,我也不可能如你所愿!你们一家人怎么能这样,那是你的亲妹妹!”
“不是!”
徐成霖冷凝着面孔低吼,几乎就要将真相说出来。
可他怎么说呢?
他忽然伸手,将面前愤怒不已的女子拥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泛红的眼眶。
“思贤,别闹了,她不是徐家的女儿……她是白家女儿,只是白家的女儿,和徐家再无瓜葛。”
“不是的,她就是你们徐家的女儿……如果当初你们觉得不是,那为什么要认她,为什么要到她有了身孕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伤她……就算你们都不认得她,我认得啊……”
梁思贤伏在徐成霖胸前呜呜咽咽地哭着,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白成欢听见闺中密友的哭声,悄然转过身,向着小巷的另一头走去,形同一只孤独的鸦雀,穿过寒夜。
思贤有此心,她知足了,也全然明白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寸步不离的萧绍棠。
“萧绍棠,暂时,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嗯,我也不会再迁怒他们。”
萧绍棠明白她的意思。
华清宫的满院明辉在等候夜归的帝后。
白成欢迈进来的时候,望着这满目光华,觉得像是从暗沉的地狱里走了一遭,终于重见光明了一般,那种锥心的绝望痛苦稍稍远离。
进了寝殿,她才听见萧绍棠一声轻轻地低呼。
她回过头,是萧绍棠身边的小内侍拿过他脱下来的大氅之时,碰到了他的手。
那小内侍吓得跪地磕头不止,萧绍棠只是挥了挥手表示不计较。
小内侍觉得自己捡了条命回来,谢了恩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白成欢却已经发现了萧绍棠的异常,牵起他有些躲闪的左手,发现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她瞬间就明白了。
她最伤心的时候握过他的这只手,而她的力气有多大,她自己是知道的。
灯下,白成欢亲手拿着棉布为萧绍棠擦药。
他却有些躲闪:
“这些让太医来就行了,你不能闻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