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音自顾自地寻了一个椅子坐下，菱唇轻动，便端了一盏茶到唇边轻轻抿着。
裴永嘉只觉得有女子在耳边细语：“大表哥为何跟寒门学子争科举这条出路？平南侯的爵位，还能承袭几代？”
裴永嘉有些惊恐地看向正仿若无事一般、细细品茶的徐德音，再看看一无所觉的小厮下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接冲向自己的心房。
这个表妹到底是人是鬼？
☆、水深
只是此时正是青天白日的, 女鬼什么的, 应该不可能这个时辰出来活动的吧？
徐德音身后的竹柳撇撇嘴, 这侯府大少爷也太没见识了一些。
此时的竹柳已经忘了, 当年自家姑娘第一次露出这一手的时候，自己的表现, 比现在的裴永嘉还不如呢。
徐德音欣赏完自家表哥那有些惊惶的小表情之后, 无良地抿唇轻笑道：“表哥这是想什么呢？可想好了？”
裴永嘉脸色有些惨白，直接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一边的茶上去了。
这是今年庄子上新送来的新茶，量没多少，侯府也就大房这边稍多一些。
裴永嘉看着茶汤, 心里却已经想到侯府如今的处境。
他好好的平南侯嫡长子, 为什么要跟寒门学子一样，苦哈哈地去走那科举之路。
还不是因为如今的朝堂上，武将越来越势弱。而他们这些昔日的勋贵之家, 也渐渐地因为失了手中的兵权，就连寒门出身的那些文官，也敢踩到他们头上来。
裴永嘉想到如今府上那有些不尴不尬的地位, 甚至是因为权利不够大, 很多产业也渐渐缩水, 弄得不得不去打一个孤女的主意。
裴永嘉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厉害, 微一抬头, 就看见徐家表妹那笑盈盈的样子。
裴永嘉心里并没有生出什么小鹿乱撞的想法来, 反倒是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
如今的裴永嘉, 可不敢轻看眼前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 可是轻飘飘地在自己身上点了一下，就让自己浑身痒了小半个时辰。
后来，裴永嘉自己也试过，那个穴位被点了之后，确实会觉得发痒，可是也没痒到恨不得将自己的皮肉都挠烂的程度啊。
这表妹肯定有鬼。想到自家那个三姑父将自己的家财全部留给表妹的动作，裴永嘉更是明白，估计自己那三姑父是清楚自己表妹那些奇怪的地方的。
裴永嘉想到就算将来自己那个表妹嫁人，那男人要是敢做出不符合表妹心意的事情来，那男人还有活路吗？
此时的裴永嘉，将自己曾经起过的那些小心思全部打消。
钱重要，还能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徐德音看着自己表哥眼里时不时闪过一丝惊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裴永嘉胡思乱想半晌，徐德音就稳稳地坐着，看着自己大表哥脸上的那些风起云涌，心里没有半点的波澜，只是想着这位大表哥接下来的应对。
裴永嘉好半晌才终于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看着客厅门户大开，挥挥手便让近身伺候的几个小厮丫鬟退了出去，只留下自己这些年培养的那一个心腹。
小厮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有些犹豫还有些忐忑，待会儿表姑娘对自家少爷出手的时候，他是上前挡在前面呢？还是挡在前面呢？
之前在报恩寺的事情，小厮可知道，自家少爷就是去见了眼前的表姑娘之后，才成了那么个德性的。
自家少爷那副惨样，与徐表姑娘无关，小厮是一百个不信的。
裴永嘉暂时不知道自己小厮心中的犹豫，见着不相干的人都走得远远地，脸色不好地问徐德音道：“表妹是什么意思？”
徐德音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有些浅淡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表哥恐怕不知道我父亲的死因，特地想来跟表哥说一声。”
徐德音看着裴永嘉和他那脑子有几分灵活的小厮脸上露出的迷茫神色，唇角勾起，声音微凉道：“我父亲乃是中毒而亡。”
裴永嘉神色一变，当即道：“我们平南侯府可没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此刻的裴永嘉已经全部想通，自己这位表妹进府时那柔弱孤独的模样，怕是就只是为了蒙蔽他们的。
被这样的一个人盯上，裴永嘉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涌出一股子凉意来，眼里几乎布满惊恐地看着对面的徐家表妹。
徐德音唇角的笑意微微加深：“平南侯府确实没有下手，只是，这件事跟你们平南侯府的某些人，也脱不开干系。”
裴永嘉神色稍缓，拧眉道：“徐家与裴家一南一北，我们裴家就是想要插手也插不进去。”
裴永嘉身为侯府将来的继承人，侯府很多事情父母根本就不避讳他。
裴永嘉知道，之前自己的三姑父还在的时候，裴家也不是没想过要伸手进徐家。然而，自己的那个三姑父可不是好惹的。
裴家这边刚刚动一点小手段，徐家那边的反击就到了。而自己三姑姑的那些个陪房，裴家这边也根本就指挥不动。
有一个跟裴家牵扯稍微有些深的陪房，到了江南没几年，就被自己三姑父给打发到不怎么重要的位置上去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徐德音皱眉：“我母亲的那些陪房，可都是平南侯府出来的。人家就没有一点心向旧主的？”
裴永嘉苦笑着看向徐德音：“一南一北地，谁还记着旧主子的恩情？”
裴永嘉也觉得有些意外，自家三姑姑的陪嫁并不算少，怎么等到想用的时候，一个人都指挥不动了？
裴永嘉可不觉得，自家亏待了下人。
徐德音见裴永嘉出神，又淡淡道：“就算不是你家的人，也是别人埋在你家的钉子做的。”
裴永嘉反驳：“你们徐家的人就一点可疑的人都没有了？”
徐德音不置可否地扬扬眉，并没有接话。
裴永嘉透露出来的意思，徐德音也接收到了，只是还有一些事情，徐德音还想再细细地想想。
越了解，徐德音越觉得父亲之死水有多深。到如今，徐德音也不敢轻易地下什么结论。
就像是之前徐家生了异心的那四个掌柜，到如今，有的人背后还是很简单，然而有的人，已经暴露出不小的问题来。
裴永嘉见徐德音沉默不语，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接着，眼里也闪过一抹暗沉。
看来，即便裴家如今已经弱势成如此模样，依然还是有人惦记着的。
裴永嘉有些无奈，等到他继承爵位的时候，这侯府就只剩下个芝麻大小的空爵位，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要不是自己如今不上不下的，自家母亲也不会到如今都还没给自己定下一门还算过得去的亲事的。
徐德音思索完，将自己之前一直在摆弄的茶盏放下，双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裴永嘉，淡淡道：“大表哥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我父亲去得蹊跷，若是我找不到真凶，自然只能拿最容易下手的人出气。”
裴永嘉心中一紧，冷笑道：“表妹，我承认你还算有些本事，可这是京城，徐家也不过是一个商户。你身后的那些人，能有你几分本事？”
徐德音眼里酝酿着癫狂的气息：“若是裴家的产业全败了，表哥还能过如今的日子？”
裴永嘉双手一紧。一直站在裴永嘉身后的小厮只看见被自家公子掐住的太师椅扶手上面，已经多了几道抓痕。
裴永嘉压下心中的恐惧。眼前的徐家表妹，根本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或者说，在三姑父去世的那一刻，这个表妹就已经疯了。
之前这人不过是压抑着自己的本性罢了，这会儿眼见着不会被传出去，那疯狂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你想要我做什么。”裴永嘉笃定地看着眼前脸上带笑的表妹，斟酌地说道。
此刻的裴永嘉生怕自己一个字说错，就被眼前的表妹用自己那诡谲的身法，掐断自己的脖子。
到时候就算自己身边有小厮在又如何？能挡得住徐家表妹片刻？
“这府上的人，德音还是最欣赏大表哥，识时务，还上进。”徐德音慢悠悠道。
裴永嘉心中冷哼，我真是谢了你的欣赏。
徐德音话音一转：“想来大表哥进了朝堂之后，能得到的消息比现在多多了。如果表哥有什么消息，尽管递给我，我总不会让表哥失望的。”
裴永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不过是想要自己这边的消息罢了。
“什么报酬都可以？”裴永嘉心思灵活，一下子就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徐德音微微颔首：“只要徐家有的东西。只要值得那个价格。”
裴永嘉双眸微微睁大，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道：“粮食万石也行？”
“自然，只要你给我的消息值这个价格。”徐德音冷冷道，“相信表哥应该清楚，给我假消息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裴永嘉自然是清楚的。
裴永嘉看着眼前依旧身姿柔弱，宛如江南水乡静悄悄绽放的菡萏的姑娘，心里眼里再也生不出半点欣赏，只有寒意萦绕在自己的周身，驱之不去。
“珍娘待你是真心的。”裴永嘉不知为何，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