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轻轻叹一声,“是个苦命的……我过了腊八节就不出宫了,大年初一会去上香,正好有半个多月的空闲,你回去把人娶了吧。好歹有个家,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青柏眼眶一热,点点头,应道:“谢七爷。”
又过了少许工夫,青松探进头回禀道:“适才一刻钟的工夫,锦绣阁进去十二人,出来九人,手里都拎着包裹,旁边真彩坊进去六人,出来七人,有三人买了东西,四人没买。”
七爷笑道:“看来生意真不错,走吧,进去看看好在哪里。”
青松应声好,娴熟地将马车掉个头,稳稳当当地停在锦绣阁门口。青柏当先跳下车,伸手将七爷扶了下去。
刚进门,就有个三十出头的婆娘迎上来,笑呵呵地问:“两位爷是做衣裳还是选料子,门口这两架子布匹都适合老爷公子们穿,再往里就是姑娘太太们的衣料。”
言外之意,让他俩在门口挑挑,不要往里头惊动女客。
七爷浅笑,“我姓万,找你们掌柜有事。”
婆娘微愣,很快又漾出笑,“爷随意瞧瞧,我们店刚从江南进了一批云锦和妆花缎,都是上好的料子。我这就去回禀掌柜。”
因里面是女客,七爷便只打量面前这两架子布,布料不算多,约莫十一二匹。青柏眼尖,瞧见布匹边上系了布条,随意拽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府绸,山东历城,鸦青、青莲、雪青、蓝灰四色”等字样。
七爷俯身瞧了瞧,很快明白,笑道:“这是地方小了,所以只摆出一匹做个样子。”
话音刚落,适才那婆娘已经回转身来,笑道:“底下人多眼杂,不便说话,掌柜请两位爷移步上楼。”
说着引了两人往楼梯口走,刚转过弯,另有一身形窈窕的妇人已等在那里。
婆娘福一福退了下去。
二楼是个很大的敞间,一字摆开六架绣花架子,绣娘正低头绣花。最里头有两间单独隔开的屋子,妇人推开左边屋子的门,“万爷请。”
青柏当先进去,四下一打量,见是个账房,不动声色地朝七爷点点头。
七爷慢悠悠地踱步进去,在太师椅上落座,把印章拿出来,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查账。”
妇人也是个干脆的,并不多话,寻张纸,将印章蘸了印油,与抽屉里存档的文书比对一下笑道:“这家分店是八月里开张的,只有三个月的账目,万爷要是想看济南分店和苏州分店的账,芸娘写信让他们快马送来。”
七爷凝神瞧她两眼,不答,伸手翻开芸娘找出来的账本。
头一本是八月的。
开头十几页尽都是花费,包括租赁费、粉刷墙面打制架子以及布置台面所用的木料及人工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七爷大致翻了翻,连房屋带货品,共花费八千余两。
第二本是九月的,九月开始有了收益,但是花费仍然不少,最大头就是打点东城兵马司的吏目以及绣娘的工钱。
其中一个姓王的吏目就要走了三百两纹银。
七爷将三本账簿粗粗看一遍,问道:“我不耐烦看,你且说说那几种布料卖得最好,那几种布料赚钱最多?”
芸娘启唇笑道:“听万爷这问话就知道万爷是个明白人。卖的最好的几匹布还真不是最赚钱的。要说卖得好的是府绸、杭绸还有夏天穿用的纻纱,赚钱最多的是蜀锦、云锦、怀素纱、蝉翼纱,再有就是松江三梭布和嘉定出的斜纹布。三梭布和斜纹布是靠薄利多销赚银子,蜀锦跟云锦差不多卖一匹能赚半匹。府绸和杭绸算是赔本赚吆喝,把人先笼络进来。”
七爷颔首,再问几个问题。
芸娘一一作答。
七爷道:“不错,过两年京都的锦绣阁站稳脚跟,下一间分店不妨开到大同去。”
芸娘又笑,“芸娘也是这么想的,明年这家店就能盈利,有京都这间做后盾,往大同开店就容易了。只是大同乃边关要塞,能不能进得去还要仰仗万爷疏通关节。”
七爷浅淡一笑,“好说。”
谈过小半个时辰,七爷起身告辞。
芸娘亲自将他送到楼下。
楼下店面里人又多了不少,屋里浓重的脂粉气和衣裳的熏香扑面而来。
七爷只觉得喉中发痒,一声咳嗽出来,便似开了闸的洪水,连接咳了好几声。
青柏忙搀扶着七爷走到门外。
外面清冷的空气让七爷觉得舒服了些,可咳嗽却止不住,越来越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七爷半蹲在墙角,足足咳了半刻钟,才压下了喉中的酥痒,红涨了脸慢慢站起身,却对上一双俏丽的杏仁眼。
那目光里有讶异有探询,还藏着丝丝愠怒……
第78章
岂不正是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双眼?
七爷愣一下, 碍于男女之防,直觉地要收回目光, 却不舍得,只移开一息,又无法控制地望过去。
那双眼眸的主人仿似认出他似的,先前的讶异也变成了怒气,甚至还有些……同情,或者怜悯?
是怜悯他这般破败孱弱的身体吗?
七爷垂首, 紧了紧身上斗篷,再抬头那人已撩开夹棉门帘,走进锦绣阁。
青松赶了马车过来,悄声解释, “往来行人太多, 店家说马车挡了客人进出,所以就停得远了点儿。”
七爷淡淡道:“无妨。”
青柏急忙扶了七爷进去, 倒出一盏茶,“七爷润下嗓子。”
七爷“嗯”一声, 却没喝, 吩咐青松, “先在方才那处停停, 过会儿再走。”
青松熟练地把马车仍驾到双碾街斜对面, 青柏将车帘撩开半扇。
七爷端起茶盅, 浅浅地饮两口。
茶水仍是热的, 却不像刚沏出来那般烫, 温热的茶水入肚,七爷松缓过来,长长地叹口气,目光无意识地看向锦绣阁。
雪青色的夹棉门帘不时被掀动,进进出出许多客人,却始终没有那道让他牵系的身影。
七爷默默地回想着适才的情形。
她披件象牙白棉布斗篷,上面星星点点绣着红色腊梅花,帽子严严实实地包在头上。因为斗篷有帽子,所以没戴帷帽,只蒙了面纱,遮住了她半幅面容。
那双眼眸便格外地吸引人。
乌漆漆的,比刚打磨出来的黑曜石更闪亮,可那目光表露出来的情绪……七爷下意识地摇头,心里黯然不已,倘或别的时候瞧见也便罢了,为什么偏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被她瞧见?
锦绣阁里的严清怡完全没有把七爷放在心上,甚至根本没认出七爷来。
许久前在济南府净心楼的匆匆一面,严清怡全副注意几乎都放在罗雁回身上,只大略扫了七爷两眼,知道他是个相貌甚为精致的贵人,至于到底眼睛长成什么样,鼻子长成什么样,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而在魏家,严清怡既慌乱又害怕,又觉得水里那人死命把她往湖底拽,不像是个好人,只想早早离开那是非之地,更没有留神去看他的面容。
适才,她听到那人连接不断的咳嗽觉得嗓子眼痒痒,不由多看了两眼,打眼一瞧,发现他的狐皮大氅有半边拖在了地上。
大街上的雪虽然已经化净干了,可墙角仍积着残雪污泥。
玄色狐皮极为难得,那一件大氅怕是要上百两纹银都不见得能买到,而那人却全然不顾,仍由它拖在泥水中。
真是暴殄天物。
严清怡既生气那人不爱惜东西,又为狐皮大氅觉得惋惜,可转念一想,别人家有银子,就喜欢随意糟蹋,她也管不了这闲事。
随即将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进得锦绣阁,便有个三十多岁的婆娘迎上来,热情地招呼,“太太,姑娘,里面请,外头是男人衣料,里头才是咱们女人的料子。”
严清怡听着声音耳熟,仔细端详番,还真就是在济南府给她们做衣裳的那个姓王的绣娘,便问:“没想到是你,你竟也到了京都?”
王绣娘也认出她来,忙屈膝行个福礼,又对大姨母跟蔡如娇行过礼,对大姨母道:“真没想到竟能在京都遇见几位,真是天大的缘分。我们东家在京都开了分店,我身上没有拖累便跟着一道过来了……太太看中什么料子尽管说,照原价给你们让出二分利。”
旁边有女客听闻,问道:“这不公平,为何我们就不能便宜两分?”
王绣娘笑道:“太太有所不知,我们在济南府还有家分店,这位陆太太在济南府就照顾过我们生意,是老主顾。而且,严姑娘还给我们做过衣裳样子。不如这样,今儿来者都是客,给在场的诸位都让出一分利如何?”
锦绣阁衣料贵,便宜一分是一分。
店里众人喜笑颜开,纷纷跟大姨母道谢,“借了你的光。”
大姨母感觉面上极有光彩,却矜持地笑道:“哪里,哪里,都是缘分,缘分。”
趁着众人挑拣布料,王绣娘跟严清怡说话,“上次那条月华裙在济南府卖得一般,没想到在京都卖得极好,上个月足足做出三十六条,这会儿冬天不好穿,等到来年春天穿出去,肯定还得时兴一阵。对了,我们掌柜正好在,以前还说想见见姑娘,不知姑娘得不得空?我上去再问问掌柜可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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