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宽慰道:“娘先别担心,弟弟还小,现下跟着袁秀才读书,肯定要学三纲五常伦理道德。读书多了,自然明事理。”
薛氏点点头,“这话不错,袁秀才仕途多舛,可人品学问都没得挑。他日阿旻要有了出息,头一个谢的就该是你。”
严清怡莞尔一笑,“阿昊也说呢,以后要多多谢我,我就等着享他们的福。”
说笑过,却是正了脸色,压低声音,“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我听阿昊说,后街田家那个小寡妇经常往铺子里去。”
薛氏脸色白了白,过了会儿,淡淡开口,“以前还没有阿昊时,他们就不清不楚,后来先后有了阿昊阿旻,倒是收敛许多。现在竟是不避人了吗?”
能不避讳严青昊,想来也不在乎别人知道了。
严清怡无言以对,吸口气,续道:“瓦沿子那里有两处耍钱的馆子,阿昊有次巡街见过爹。”
薛氏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喃喃自语,“难怪这几个月一直说生意不好没有进项,前几天还跟我要去一百文。”
说着说着,目光开始发直,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这日子没法过了,人沾了赌就没有肯回头的,他是要逼死我!”
严清怡突然跪在她膝前,仰头望着她,“阿昊跟阿旻都知道上进,如果爹非要在烂泥坑里打滚,是不是我们也要陪着在泥塘里等死?”
薛氏愕然地盯着她,“阿清,昨晚你……”
是问她是不是有意为之。
严清怡不承认,却也没否认,只坦然地承接着薛氏的目光,“咱们一家和和美美地多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做些让人生气的事儿?”
“谁知道呢,他就是个没心的,”薛氏伸手拉起她,“地上凉,膝盖受了寒,以后一辈子腿疼……你以后可不能鲁莽了,他再浑也是你爹,你这是大逆不道。”
严清怡低声嘟哝着,“我倒是宁愿没有这个爹”,咬咬唇,开口道:“我过生日那天做了个梦,梦见周岁时候,爹往我嘴里塞了几粒炒豆子,还问我怎么不去死……”
第15章 偶遇
“是哪个在你面前胡吣?”薛氏情急,竟然脱口说出粗言。
严清怡追问:“是真的吗,爹真给我喂了炒黄豆?”
薛氏道:“怎能可能是你爹?你那天倒是真吃了豆子,也不知哪个缺德的喂给你,好在你命大,眼看着没气了又给缓了过来。”
严清怡平静地说:“可我在梦里看见的就是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穿件绣着大红鲤鱼的衫子,裹着鹅黄色包被,躺在现在大伯母的东屋,爹穿一身靛蓝色裋褐,前襟上绣了道绿色的水草纹……会不会神仙托梦?”
薛氏如遭雷殛。
严清怡抓周那天穿的衫子,是她刚得知有孕之后费了两三个月的工夫才绣成的。为了鲤鱼身上深深浅浅的红色,她花了十几文钱特地到文庙街选的丝线,惹得张氏好一个不快。
严其华那件裋褐,是他摘杏子不小心被枝桠划破一道口子,为做掩盖,她才绣的水草纹。
当初怕张氏知道,严其华拦着她不许把严清怡噎着的事情说出去,知道的人并不多。
时过境迁,薛氏再没提过此事,严其华也绝无可能告诉严清怡。
而严清怡才刚一岁,还没断奶的娃娃能记得住什么?
可她竟说得真真切切丝毫不差。
难道真是神仙托梦?
这世间又哪里来的神仙?
严清怡看着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慢条斯理地道:“因为我是个闺女,身体不好时常生病,祖母嫌弃我请郎中花费大,虽然都是娘的私房银子,爹仍然生出这个念头……我还梦见三岁那年冬天,爹带我去升仙桥,趁人多拥挤,丢下我走了。”
这事儿也是有的。
薛氏在家除尘照看严青昊,严其华到小仓置办年货,带了严清芬和严清怡两人同去,归来时却只有严清芬一人。
严其华说,严清怡不听话四处乱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提着东西又领着严清芬不方便,先把严清芬送回来再去找。
不等严其华出门,严清怡被二郎庙的郭大叔送回家来。
薛氏还记得郭大叔的话,“小丫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升仙桥桥墩子旁边,不哭也不闹……这孩子,别看不爱说话,心里都明白着。”
尘封已久的往事猛地被揭出来,薛氏不敢相信,又消除不了心底的疑惑。
严清怡自小就乖巧,只要出门总不离她左右,要说严清芬乱跑还有可能,严清怡是绝对不会的。
可严其华毕竟是亲生的父亲。
虎毒不食子啊!
严清怡见薛氏沉吟,轻轻说声,“我先去给阿旻买笔。”
出得门口,没走近路,而是特意绕了个弯儿,从胡同另一头出去。
自家的木匠铺子门上挂着锁,可见严其华并不在,也不知他得了那几百文银钱去了哪里。
隔壁吴家的炒货铺子倒开着门,吴大叔拿把大铲子正炒南瓜子。
严清怡稍站片刻,待吴大叔停手,上前买了二两南瓜子,问道:“吴叔可知我爹往哪里去了?今儿天冷,我娘惦记着,让我爹早点回家暖和暖和。”
“你爹一早跟黄任贵出去了,”吴大叔看着面前俏生生如桃花般娇美的小姑娘,眸中露出些许怜悯,“孩子,你长点心吧,你爹最近没少往黄任贵跟前凑……那可不是什么良善人。”
黄任贵?
严清怡迟疑着问:“就是儿子在监牢当狱卒的那个?”
“就是他,把闺女送给李老爷之后就发达起来了,整天耀武扬威的。那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爹也不知咋想的,跟他们搅和到一起干啥?”
严清怡想起严其华平素盯着自己那副假装和蔼的面目,无端地生起一种猜测,又问道:“李老爷在府衙任什么官职,今年多大年纪了?”
吴大叔摇摇头,“什么官职我不知道,反正见过的都说他年岁不小了,头发都白了大半。也是造孽啊,十四五岁的闺女往老头子身边送。”
严清怡顿时想起东坡居士写给子野的名句——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
可张子野总算是才高八斗的名士,这位李老爷……
不由讽刺一笑,“兴许李老爷气度高华风流倜傥,两人各取所需,也挺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个清冷的声音,“李丰显,年五十有二,司狱司的司狱,从八品。”
严清怡蓦然回头。
面前站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穿身靛蓝色裋褐,身材高且瘦,脸庞也瘦,显得那双眼眸格外明亮幽深,这幽深里分明还含着丝轻视,“司狱是个肥缺,掌管着好几处监牢。”
难怪黄任贵的儿子能当上狱卒。
原来李老爷就是主管的头头。
狱中被羁押的犯人怕被苛待,少不了花费银钱去打点,倒真是个肥缺。
黄任贵这女儿卖得值,卖得值啊!
严清怡微微一笑,颔首道:“多谢告知。”
跟吴大叔告别,复往前行。
林栝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的背影,身姿笔挺,肩膀平直,步伐不紧不慢轻盈舒缓,虽然穿着粗布厚棉袄,却格外地显出纤细的腰身来。
下~身穿着湖水绿的八幅罗裙,裙摆间或被风扬起,她脚上墨绿色鞋子时隐时现,像花丛中翻飞的蝴蝶。
在大街上,极少见到这般端庄而不失优雅的姿态,也极少见到八幅罗裙。
这好像还是十几年前时兴的样式。
印象里,他的娘亲就有条颜色样子都差不多的裙子。
那年冬天,扬州好像格外冷,娘亲穿杏子红的袄子披灰鼠皮斗篷,牵着他的手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小径湿滑,娘亲却走得从容淡定,一边指着路旁翠竹轻声细语地说:“雪霜徒自白,柯叶不改绿,竹凌冬不凋虚空有节,所以又叫冬生草。”
娘亲爱竹,学其刚直的气节,也死在名节上。
距今已有七年。
而昔日的情景却始终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
所以,当他看到身形相似的女子,就不由自主地走近前来,不想听到了那番话。
打听衙门里油水丰厚的李丰显,还说各需所需是好事,难不成她也贪图富贵,想去伺候足可以当她祖父的李丰显?
真正可惜那副好仪态了。
林栝自嘲地笑笑,买了半斤葵花子,正要离开,却见适才那女子竟停住步子等在路边,似乎正是要等他。
林栝心生疑惑,却坦然地迎上前。
严清怡微微屈膝福了福,“适才听小哥言谈,像是对府衙很熟悉,不知府衙有几位李大人?”
有几位李大人?
这是觉得李丰显年纪太老,又要打别人的主意?
林栝再掩藏不住内心的鄙夷,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道:“除了刚才的李丰显,另有位李兆瑞,是正五品的同知,时年三十八岁,月俸纹银十四两;还有位李万路,在兵房任典吏,时年一十九岁,月俸大概一吊钱,这后一个想必你看不上吧?”
严清怡听得认真,本是颇为感激,听到最后一句,猛地醒悟到什么,顿时怒了,“枉为男子竟是一副小人心肠?”
相似小说推荐
-
薄春暮 完结+番外 (浅笑安然) 若初文学网VIP2017-12-06完结一道圣旨,她嫁给最不受宠且蠢钝好色的五皇子慕容策。大婚当日,她踏上喜轿,父亲冤...
-
惜花芷 (空留) 咪咕VIP完结藏拙十五年,花芷原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最合格的世家千金安稳一辈子,可当花家大厦将倾,她不得不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