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都是极有眼色之人,满殿俱静。
“那就请哪位爱卿来给本宫数一数他的罪吧。”
无人敢接这个话。
太子冷笑,“镇守边关二十载是错?远离妻儿是错?还是在粮晌不能及时到位用自己的银子补贴是错?既然都是错,不如就将那守隘关拱手相让如何?”
众臣齐齐跪了下去,“微臣不敢。”
“本宫瞧着你们敢得很。”不过短短数日,太子脸上的稚气便消失怠尽,此时在这高堂之上的太子已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气势,伏在地上的朱博文恍然发觉,在他们都还在想着如何和年少的太子君臣相宜时,太子已悄悄度过了最易被朝臣拿捏的阶段,如今,他已经在朝堂上坐稳了。
大庆若能安然度过这一劫,说不得能迎来一个盛世明君。
一片沉默中,定国公开了口,“太子息怒,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定下接替主将,以免守隘关有失。”
太子轻哼一声重又坐下,不冷不热的道:“太师所言有理,不知诸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武将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有可能的额头已见汗渍。
而文臣的眼神则悄悄从一人身上滑至另一人,掂量着看要把谁推出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臣愿往。”略有几分低沉的声音突的响起,众人惊讶的抬头看去,这是……
太子怔怔的看着出列的世子,他不是没想过的,在发现无一武将能接替时他想到过世子,也想过会有人将他推出来,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在还谁都没有开口的时候自己站出来。
他是摄政王,是世子,是七宿司统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完全可以不用把自己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可他就是站出来了,不需要人推,甚至很多人暂时都没有想到他。
定国公心情很是复杂,从心底里他也不愿意让皇室难得的一个能干人处到那个位置上去,可……无人可用啊!
偌大的宫殿中好一会没有人说话,便是连呼吸声好像都轻了。
“摄政王你……”太子轻咳一声,“你可考虑清楚了?”
顾晏惜嘴角一扯说着让一众武将面上无光的话,“除了自己,微臣想不出还有谁能接替孙将军之位。”
满朝武将皆是又尴尬又觉得松了口气,纷纷盼着太子赶紧应下,太子也确实只能点头,于公于私,他都没有不同意之理。
御书房内,太子看着从来都从神情上看不出情绪的世子想笑却只是扯动了嘴角,“我其实松了口气,换了其他人去我担心得立刻选定下一个接替人选。”
“请太子尽快调兵前往支援,臣两天后出发。”
“世子哥哥放心,我在朝中定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这话顾晏惜是信的,他敢接下这个烂摊子也是自信他的大后方不会有问题,看着始终不曾收起来的舆图,他道:“先皇让臣和定国公辅政打的也是一内一外的主意,定国公的忠心毋庸置疑,可太子也需得记着野心有时都是他人助长起来的,太子不可犯此大忌。”
“我明白,太傅已经提醒过我。”
顾晏惜听到这名称不动声息的回味了下,继续道:“先皇虽说太傅不能参政,可太傅本就有教导之责,有些事也就谈不上参政了。”
“我懂,世子哥哥不用担心,我定会护好了太傅。”
谁护谁还真是说不好,熟知阿芷性情的顾晏惜没有说穿,点点头又道:“若京城发生变故,太子需得多听太傅之言,若到时其他人反对,也请太子多想想太傅的为人,从她出头至今,虽受得一身的伤,可细想她的事便可发现她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算无遗策,每一局都不曾成为输的那一方,如今她担负的压力更大,压在她身上的事更多,她更不会轻举妄动,但一旦有动作,必是她察觉到什么了,你多信一信她。”
太子认真听着,极为郑重的应下,他知道,这是世子哥哥对他的托付。
“另有一事。”
“世子哥哥请说。”
“凌王府可能有异。”
太子瞪大了眼,凌王府?
“此事仍在查,太傅会盯着,若到时真的确定了祖母那里还需得请太子出面,且此事需得与阿芷无关。”
太子知晓其中利害,立刻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顾晏惜长身而立郑重行下大礼,“无论何时都请太子多照看太傅两分,她的身体再经不起事了。”
太子上前将人扶起来,“我应承你,必会尽全力护着太傅。”
“臣谢过太子。”
“世子哥哥莫要折煞我,你救江山于水火,我若此事都推脱那才不是人。”太子苦笑,“此事太傅可知晓?”
“她猜到了。”
是啊,太傅那般聪慧之人岂会猜不到,所以她才会在昨天那个时候进宫来求恳去一趟花家老宅的藏书楼,太子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傅了。
ps:抱歉,修文到现在,好在没食言。
☆、第六百二十九章 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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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将军阵亡和着摄政王亲征的消息一起传开,京城如同水入油锅一般热闹起来,再加上学子还在等着揭榜未曾离京,敢言敢想的他们更是往这油里添了把火,热闹得仿佛只要再有点火星子就能烧起一把通天大火来。
可这热闹止步于孙将军府。
孙老夫人着一身素衣坐于大堂之上,有条不紊的吩咐着那些出出进进的大小管事。
她脸上看不到悲意,平静得过份。
吴氏从外进来,看到此景鼻子便有些发酸,低头按了按眼角上前道:“老夫人,东西我都清点好了,一样不少。”
“劳烦你了。”孙夫人冲她点点头,“旁支各房也带了几个媳妇来,人手当是够用了,你已在这里忙活半日,大姑娘的心意老身收下了,回吧。”
“您可别赶我,大姑娘是当家人,她要我办的事我可不敢不办好。”吴氏瞧着屋里此时也没有他人在,从婆子手里接了茶递到老夫人手里轻声道:“您需得缓着些,便是哭一哭也好,别憋着,伤身。”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早在他驻守守隘关那日起老身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能让他活至天命之年已是老天厚爱。”孙夫人低头抚着手上的玉镯子笑了笑,从这个笑容仍可窥见年轻时必是极盛的容貌,只是命运却不曾善待她,先让她送走了女儿,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丈夫。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两人都收拾了情绪看向门口。
“老夫人,太子殿下来了。”
孙老夫人眼中终是有了波澜,她忙撑着扶手站起来迎出去,刚走至门口,就见太子和世子一起大步走了过来,两人一人着黑一人着白,都是极为有心。
不等孙夫人下拜,太子已经双手扶了过来,“外祖母您请节哀。”
孙老夫人紧紧抓着太子的手,嘴唇抖索着,缓了缓才说出话来,“殿下有心了。”
“外祖母这话羞煞我了。”
顾晏惜此时才上前来,“孙夫人请节哀。”
看到他,孙夫人的眼神猛的亮了起来,“据闻摄政王将亲征。”
“是,两日后即将去往守隘关。”
孙夫人当即朝着他拜了下去,“老身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应允。”
顾晏惜忙避开不受这礼,“您只管说便是,无需行此大礼,本王承受不起。”
孙夫人抬起头来,眼神灼灼,“请您,将老身的夫君带回来。”
顾晏惜只觉得喉头一哽,声音发涩,“孙将军为国捐躯,带他回来是本王应有之责。”
“老身……谢过。”孙夫人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她别无所求,只盼着那人能长眠在这生养之地,待她百年后能同葬一穴。
太子红了眼眶,侧过身去哑声道:“我去给外祖上柱香。”
便是尸骨未回,孙家也是立了灵堂的,以孙将军的衣冠为供,般若大师领着大拙寺一众高僧诵着往生经,烟香袅袅中更添悲意。
如今满京城,只有这一隅与热闹无关。
顾晏惜要忙出征之事,吊唁过后便告辞离开,太子却是留下了,他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孙将军就是大庆的功臣!孙将军无过可论!
此举压下诸多声浪,便是还有说道的也都识趣的压低了声音。
出征的前一晚,顾晏惜将花静岩的手书送了回来,花芷接过来抚了抚,声音显得有些轻,“我让人做了些肉脯,随后会让人给你送去,不和粮草一起走,速度太慢,后边我会继续让人做。”
“好。”
“后续的粮草我会看好,不让人短缺了你的,若有什么需要你给我写信。”
“好。”
“宫中……”
“阿芷。”顾晏惜打断她的话,走近了蹲到她跟前从下而上的对上她的视线,他愣住了,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要怎么说,他从没有见过阿芷这般茫然的仿佛神魂都失了的眼神。
“别怕。”脱口而出的话让顾晏惜自己都愣了愣,他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心疼得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重复道:“别怕,阿芷,别怕。”
软软的伏在人肩头,花芷有种后知后觉的恍然,她是在害怕吗?好像也是,怎么能不怕呢,这是一个战争需得用人命去填的年代,而她不知道这人命里会不会包括晏惜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