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是一块好墨,罗小华所制的油烟墨,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在制作的过程中加入了麝香、冰片、梅片、金箔等,田原研磨的时候闻到一股淡雅香味,心里暗暗称奇。
他自小被爹逼着读书写字,所有纸、笔、墨、砚,大都是各地江湖朋友广为搜罗,逢年过节作为礼品赠送的珍稀宝物。
武林中人于文房书事本就不甚了了,大凡都是听到什么好就取什么,是以田原在这方面自小见识广博,一眼就看出这人所用的文房四宝除了宣纸,都是稀罕物品。
比如眼前这方砚,就是出自江西婺源龙尾山的龙尾砚,石质细腻,发墨如油,舔墨不沾,入纸不渗,实为砚中极品。
中年人转过头看他呆呆地发愣,温婉地问:“怎么不磨了?”
田原回过神来,赶紧加了点水,又慢慢磨了起来。
心里忐忑不安,生怕伯伯责怪,他知道磨墨最忌中途停止,将墨锭立于砚上,墨与砚粘连,既伤砚又毁墨,眼下的这两样,可都是极难寻的珍品,随意糟蹋,伯伯心里肯定不痛快。
中年人不仅没有生气,反在旁悉心教导,他道:
“磨墨最讲究的就是用力均匀,轻移慢行,这两点看似简单,其实却大有学问,只有深谙此道,磨出来的墨才会浓淡适宜,墨淡则伤神采,绝浓必滞锋毫,丝毫都马虎不得。”
他的话题一转,突然问道:“弯曲的柳树,怎么才能把它看成直的?”
田原抿嘴暗笑,这问题问得好怪,弯曲的柳树不就是弯曲的,干么要把它看成直的?他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通,只有老老实实答道:
“弯曲的柳树,就当成弯曲的树看。”
中年人的眉毛跳了一下,赞许地点点头,脸色流露出欣喜之色。
他接着又摇摇头。
田原看到他点头又摇头,以为自己答错了,连忙结结巴巴补充:
“就好比磨墨,磨墨人就是人磨墨,在下时常碰到这样的事,你想把墨磨好,反倒磨糟了,不想它的时候,反倒磨得很好。”
“哦,真是古怪。”中年人来了兴趣。
“其实,我想这也没什么古怪,不想它的时候,手自然动着,墨反而好。想它的时候,实在不是想磨墨,而是想着磨墨的手,你越想叫手听话,手偏偏就不听话,伯伯,你说是不是这样?”
中年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只因公子本性率直,才识见不凡,惭愧惭愧!”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喃喃着:“磨墨人人磨墨,手磨墨墨磨手。”
田原无意中低头一看,中年人刚才站着的地上有两个脚印陷进砖里,不禁昨了咋舌头,刚才看他全神贯注书法中,原来却是在运作真气。一个人能于不动声色中运气的,田原曾听爹爹说过,世上恐怕只有寥寥数人。
走过桌旁的时候,他突然右手疾闪,田原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只见墙上“希言自然”四个字后面,已然多了一行字:“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熟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笔墨酣畅,纵逸雄强,竟如人挥毫一气写出,笔断意连,气贯神通。再看桌上的砚台,已枯竭无墨。
他怔怔地盯着墙上的书法,喜极而泣,复而仰天哈哈大笑,田原见这情景,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眼前的这人和公孙望何其相像,无非公孙望性情更颠狂些。此人对书法的痴迷,丝毫不亚于公孙望对茶的痴恋。
他转过头来,神情渐渐安静,他把桌上的宣纸慢慢卷好,递给田原,他说:
“天亮之后,你到桐庐县城找陈记当铺的掌柜,一切听他吩咐,三个月以后你再把这宣纸交给他,他定会放你出来,你再来这里找我,记住了吗?”
田原道:“记住了,伯伯。”
中年人摆摆手:“你不要再叫我伯伯了,折杀在下。”
“那我,那我……”田原突然跪倒在地,心想,此人武功如此了得,自己若跟他学个三招两式,还怕甚么仇报不了,心念一决,脑袋在地上磕起来:
“师父在上,受弟子田原一拜。”
猛然间觉得一股劲道上冲,田原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那人微微一笑,说道:
“田少爷好生滑稽,公孙望求你当师父你都不允,却跪到这里来做人徒弟,啧啧!”
他停了一下,又道:“当你师父在下可不敢当,如若不弃,你我就义结金兰,拜为兄弟如何?”
“这个……”田原迟疑着,他想自己比他差了起码有二十余岁,称兄道弟,情理上实在讲不过去。
再说他武功博大精深,自己则只有一点点逃命用的屁功,怎配得上他,他如此说,一定是不肯收自己为徒,却故意用语言搪塞。
田原心念转着,脸上露出愁苦的神态,闷闷不乐的。
没想到那人真的跪了下来,顺手一带,田原也跟着跪下,那人郎声道:
“老天在上,在下今日与田原义结金兰,拜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戳!”
田原闻言大喜,跟着也依样说了一遍。
拜毕,俩人起身,那人眼角含笑,看着田原,低语道:
“原弟,为兄还有要事,先行别过,三个月以后再见。”
身影一晃,观门砰地一声打开,他从门里射了出去。
第63章 连人也当,算尼玛什么当铺?
田原把桌上的笔、墨、砚收好,藏到屋梁上的角落里,看看外面天已微亮,肚子也早就饿得咕咕叫了,索性不睡,把那卷宣纸打开,折了几折,揣进怀里,跟着也下了山。
他边走边想,越想这事就越纳闷,虽然拜了兄弟,此时他却连大哥叫甚么名字也不清楚。
大哥叫他带给陈记当铺掌柜的,明明是一张空无一物的普普通通的宣纸,市面上哪里都买得到,莫非这纸里还有甚么名堂?
田原苦笑着连连摇头,他想大哥性情也真古怪,说走就走,言语行事,总让人参他不透。
田原回想他的言语,隐隐觉得里边似有极深道理,又平平常常,并无二异。
田原心里一凛,一个念头闪过他的眼前,大哥为何不肯通报姓名,是无意遗忘还是有意如此?
莫非他真的就是天道教主?自己和他肩并肩跪着对天发誓,说甚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说甚么背恩忘义、天人共戳!
若真如此,自己还报什么仇?他越想越不对头,觉得这里面定有诡计,不由得大汗淋漓。
一阵凉爽的江风扑面而至,人清醒了许多。
大哥若真的是天道教主,凭自己这两下三脚猫的功夫,他就是站着不动,自己也未必杀得了他,他若真想陷害自己,还用得着耍什么诡计,这个夜晚,自己就是有两百条命也没有了,哪里还会生还。
如此一想,心下不禁释然,人也轻松许多,加快脚步,登登登朝山下走去。
吃过早饭,田原就按大哥的交待,去找陈记当铺,好在桐庐城本就不大,陈记当铺虽在一条僻静小街,田原问了两个路人,也很快找到了。
天色尚早,当铺的门还关着。他在斜对面的街楼下找个地方坐下,把脸埋进胳膊,只露出两只眼睛朝外偷偷打量,生怕被人发觉。
街对面有个卜卦的中年人,这一大早的就出摊了,正往墙上挂着招幌。
幌子正当中写着“也非仙”三个斗大的字,下面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奇门腥盘,只问生死,不管其他。”
田原读着好生奇怪,江湖人士,把算卦的分成尖盘腥盘,尖盘是指那真下过功夫有些学问,算的卦也很灵验的人。
腥盘是调侃那些一味只凭把簧,信口开河,瞎编胡弄蒙人的。
世上只有明明用瞎话蒙人,却摆出一副尖盘架式的人,哪里还有在招幌上写明自己是腥盘的,谁还会去占他的卦呢?
更奇的是后面两句:“只问生死,不管其他”,找算卦的,大多卜财路、卜功名、卜婚姻的,谁没事会去找算命的给自己卜个生死的?
田原笑着摇摇头,摇罢,心里又突地一凛,暗道:难怪他自称奇门腥盘,却是安慰人来着,若有谁占个死卦,岂不被他活活吓死,他事先申明是腥盘,所占的卜大都当不得真,即使抽到个死签,也可一笑了之。
田原暗暗发笑,这汉子的生意说甚么也不会见好。
街上稀稀落落只有几个行人,一个腰佩宝剑武林人士打扮的壮汉从街那头,匆匆往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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