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从躲藏的地方出来,一个人和他的影子,孤零零沿着街道走去,现在他什么也不怕了,一个人如果孤独,再加上绝望,他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田原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
原来,那一个女人就是落花门主,就是多多的娘,多多看到娘来找她,自然就舍弃了他,去寻找娘去了,谁愿意离开自己的母亲在外面游荡,谁愿意和他这个没爹没娘的人在一起呢?
他能给多多什么?除了饥饿、痛苦和被人追杀,而在娘那里,她可以得到的是温暖,舒适和安全。
他又看到娘在檐前招呼着他的剪影,他失声叫道:“娘,娘!”
四下里寂静无声,他环顾前后空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想痛哭一场,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和无依无靠,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
包括多多,所有的人都奔向自己温暖和灯火明亮的家园,只有他,一个人走在一条空荡的街上,漫无目的,不知道到底该走向哪里。
他强忍着让自己不再流泪,所有可以依靠的东西突然撤走以后,留下的只有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双脚和自己的手。
他不再流泪,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深深知道,泪水已代替不了前面的道路。
他已无娇可撒,只有用自己的身心锤打着,折叠着,一次一次在火里炼着,一次一次在水里淬着,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就是铸造一把宝剑的过程。
你最后要么剑气逼人,要么只是,一块黑不溜鳅的废铁。
田原他不愿成为一块废铁,天下第一剑客田世南的儿子,决不能成为一块废铁。
他感到暝暝之中爹娘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挺了挺胸脯。
他又想起那一个人的身影,想起她回眸一笑的飞扬神采,想起她轻轻地抚摸过自己脸颊的温嫩的手指。
他满腔的豪情顷刻间化作似水柔情,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她的注视,他喃喃地低语:
“多多多多。”
月光把他的影子,斜斜地写在这条石板铺就的街上。
田原往前一仆,身子埋进了草丛。
稍顷,一行人从后面急急追上。
“咦,我明明看到有个人影,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他肯定躲在附近,大家找找。”
领头的把手一挥:“算了,别耽误正事。”
一行人刷刷刷朝前行进,从树隙漏下的月光,落在他门的身上,田原看到,他们一个个剑已出鞘,随时都准备投入战斗。
他们气势汹汹直奔田家庄院而来,定有什么不良企图。
田原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树林里突然火光通明,把他们围在中间,在突起的火光里,前面的那伙人和田原都看清对方,双方俱是一惊。
他们竟是威远镖局的人,领头的就是那天在镖局门口和田原打过照面的镖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领头的镖头看到田原,怒喝一声,挺剑欲上。
但这时一切都已晚了。
四下里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呐喊,声音在松林里久久回荡。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听到喊声,镖头的手突然一软,剑从他的手中掉落,剑尖插进泥土。
其余的人争先恐后,纷纷丢弃手中的剑。
可怜刚才还铁骨铮铮的一群汉子,这一刹那,竟吓得瘫软在地。
领头的勉强支撑着,颤声道:“我们威远镖局,和贵教并无过节,我们此番前来,只想杀了田原,为陈总镖头报仇,不敢有其他打算。”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火把,哔啵哔啵燃烧的声响。
那镖头等了好久,也没有人答理他。
他把胸脯一挺,怆然道:“好,好!在下无名鼠辈,不配和你们说话,只求你们放了我的这些弟兄。”
剑光一闪,一股血柱从他的脖子里直喷而出,眼珠暴突,直挺挺往后倒去。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领头的死去,竟动也不敢动一下。
远处的黑暗里有人冷冷地道:“你们还等什么?”
那些人闻言大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还要我动手吗?”黑暗中的人又道了句。
他们捡起地上的剑,纷纷往脖子抹去,霎时,那地方血光四溅,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田原呆呆地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火光血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
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还有你呢?”
田原往四周看看,并无其他的人,这才明白,那人指的就是自己。
看这情形,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
大丈夫无力回天,死何足惜,只是要想我向你们低头,却也休想。
田原的头微微仰起,注视着头顶这片熟悉的天空,喃喃道:
“爹,娘,孩儿无能,没有为你们报仇,只好步你们的后尘了。”
黑暗中的人见他赤手空拳,面无惧色,莫非他自忖有把握取胜?田原脸上蒙着厚厚的污垢,那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你是谁?”那人道。
“田原。”
“田原?”黑暗中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连串的怪笑:
“哈哈哈哈哈哈哦哈哈哈哈……”
第54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亲人也是
“田原,田原!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人落在田原面前,借着火光,田原看清他那张枯槁的脸,这人就是那天到驼婆子那里索要过自己的,自己还吃过他一掌。
周围举着火把的天道教弟子中有人迎奉:
“权副使神功盖世。”
权吉人回头厉声骂道:“胡说,普天之下,谁能比得上教主。”
四下里一片回响:“教主洪恩,泽被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田原暗暗好笑。
这天道教主真可谓牛气冲天,称得上是恶心第一牛皮第一了,明明是一股邪恶势力,却美其名天道教,明明是滥杀无辜残害善良,却吹嘘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连他手下的陆乘,都把自己的掌法叫作“伏魔掌”,其实真正的恶魔就是他们天道教。
这天道弟子的马屁拍得也真够可以,什么“教主洪恩,泽被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普天之下,能活过百岁之年的人已是凤毛鳞角,万岁万岁万万岁,你也不怕活成一个老妖怪。
更可叹这权吉人,蓉城派在武林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大派,身为一派掌门,竟沦落至此,为了一己私利或老命,投靠到天道教门下,心甘情愿做一条走狗。
田原鄙夷地冷笑一声。
权吉人见他小小年纪,却能处惊不乱,再想到自己的儿子权恒光,在小一辈人中也可算是顶尖人物,却死在他的手下,那天在鬼见愁的院里,自己也曾和他交过一掌,他的内力,似也不在自己之下。
看来他是艺高人胆大,自己倒不可大意。
权吉人道:“你的武功很高?”
田原怒目而视,不答理他。
“你能够杀了权恒光,自然是身手不凡,不过你不一定有把握胜我。”
田原从对方言语里听出,对方一直以为权恒光是他杀的,心里对他有些顾忌,他把胸脯一挺,索性再充好汉,破口大骂道:
“权吉人你这老贼,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自己投靠天道教也就罢了,还要来陷害武林同道,真是狗也不啃,猪也不拱的臭石头,好臭好臭。”
田原拇指按着鼻孔,手掌一个劲地扇着,他边想边骂,把肚子里凡想得出来的脏话一古脑儿都倒出来,连小时候骂街的本领也用上了。
“你那个龟儿子就是我杀的,我喀嚓一剑,他的脑袋就咕碌碌滚出很远,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是儿子孬种,老子混蛋。权吉人,来来,我们来大战五百回合试试,我叫你尝尝我们天一派飘香剑法的厉害。怎么,你不敢来,好,好,算你聪明,没有脖子的滋味可大大的不好。来啊,来啊,你拔剑啊。看看我让你怎么屁滚尿流。”
田原一个劲地骂着,脸胀得通红,骂到后来,连公孙望的口头禅也拿出来用了。
权吉人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说:
“权恒光不是你杀的。”
田原一愣:“为什么?”
“你根本就杀不了他。”
高手相遇,没有更多的语言,是好汉是孬种,刀剑上分明。
一个人如果滔滔不绝,往往是因为他底气不足,需要用语言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懦弱和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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