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丁春香,我也只是无意间听他絮叨过,他说他再也没什么东西可当了,也没地方弄钱了,又说起他常去吃花酒的地方很得意十三四岁的姑娘,说能卖个好价钱,然后没多久,他就把丁春香弄到长京城来了。”
所以周庆阳把丁春香从丁家村带走,就是为了把她卖进青楼?为了赌钱就要卖掉人家的女儿?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这种不知礼义廉耻之人竟然还是朝廷的人。
这简直是大南朝的耻辱。
林庭筠眉目间的倦色陡然变作怒气,双眸中慵懒的神色也添了些薄怒。
“他为什么把丁春香带到你这来?”
温季蘅一出声,朱掌柜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因为他没地方可去,他的宅子被讨债的霸占了,他无家可归。”
“他住在你这?”
朱掌柜忙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敢让他住在这,他一般都待在赌坊里,彻夜都在那,只有没钱了,出来弄钱时,才会来我这待一会儿。”
林庭筠垂下淡淡的眸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丁春香也是时运不济,以为来长京嫁人的,结果却是要送去青楼妓馆的,如今又命丧黄泉了。
她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眼下除了严惩周庆阳,再也找不出旁的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
也再也找不出别的能抚慰丁家老夫妇的失女之痛。
“他们为什么起争执?”温季蘅又问。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丁春香不想去青楼,清白姑娘谁愿意去那种地方伺候男人?周庆阳是想钱想疯了,所以才动手打了她。”
朱掌柜说话时的神情有些怪异,悲伤过度,却又像被威慑得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报官?”温季蘅倾身盯着朱掌柜,那双鹰眸似乎已经洞察一切。
“因为......因为周庆阳欠我的钱,他当的东西我都是赔钱的,他说他要是进了牢房,就没人能还钱了,我怕他不还钱。”
林庭筠的眸光瞬时如幽冷的天色,渐渐浮现一层乌暗,厉声斥道:“撒谎!”
温季蘅却是波澜不惊地望着朱掌柜,好像心下早已将他的谎话看穿,只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草民没有撒谎,真的是这样的,都是周庆阳做的。”
朱掌柜害怕地汗水涟涟,本就肥胖的身子,几乎都被冷汗打湿了。
“你说你不敢报官是怕周庆阳还不上你的钱,你觉得他若是逃过一劫就能还上钱了?”
林庭筠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正欲朝着朱掌柜的身前走去,却被温季蘅轻轻扯住胳膊。
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
只好站在原地问道:“如果他能将丁春香卖去青楼,或许还能还上你的钱,可那时丁春香已死,他拿什么还你的钱?或者说,他进了牢房,你不应该庆幸的么?起码再也没有人会向你借钱了!”
第164章 全招
朱掌柜被堵得哑口无言,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明熠郡主,心底一片茫然。
他眼底地慌乱落在林庭筠的眼中,让她心底又薄凉了些,冷冷道:“你可知这是条人命?正值豆蔻年华,大好年华里却被你们害得惨死,朱掌柜难道觉着几句谎话就想祭奠她的在天之灵么?这些日子,朱掌柜睡得可曾安稳?”
说话间,朱掌柜的面色已不似方才那般平静,复又泛起波澜,五官扭曲着,似噙着对丁春香的些许歉意,又似对过往的种种懊悔。
他痛哭着,低沉的哭声倒有几分真情,如此半响,才哽咽地开口:“丁春香是周庆阳找给我的。”
林锡立即瞪圆了眼睛,阴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在朱掌柜的脸上,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口道:“怎么会有你们这种败类!”
林庭筠不语,脸色却冰冷的吓人,望着朱掌柜悲戚的表情:“丁春香是你杀的?”
他忙收回哭腔,拼命地摇着头,咬着牙关,踌躇道:“三年前我夫人病逝,留下一个十岁小儿,我想找个人尽心照顾他,就动了再娶的念头。”
“本来媒婆已经替我物色好姑娘了,可周庆阳不知从哪听说的,非要送我一个姑娘,还说不用我花一分钱。”
“所以周庆阳就把丁春香接到了长京?”林锡冷问。
朱掌柜颇不情愿地点点头,一副不想面对现实的模样:“我想着周庆阳欠了我不少银子,如果他带来的姑娘不错的话,我也省了不少银子。”
他紧蹙着眉,懊悔地叹着气:“他带着丁春香来时,我一眼就看上了她,秀气又妩媚,说不上是什么韵味,总之我是很满意的。”
他猛地睁开眼,求饶似地在三人面上扫过:“可我没想到丁春香会不答应,然后我就让周庆阳劝她,谁知他竟然失手把她推下台阶,我害怕......当时我用他欠银子的事逼他说服丁春香同意,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鲁莽,我是真的没想到。”
温季蘅抬起手按了按眉心,已然相信朱掌柜的话,冷凝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然如此,这番话你就与京兆尹说明罢,这间铺子我们会替你保下来的。”
他说着起身,思忖了一会儿,吩咐另外一名衙役道:“等京兆尹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再去帽儿胡同通知丁家老夫妇。”
衙役忙躬身应道:“是。”
说罢又偏身看向林庭筠,含笑道:“阿筠可累了?不如去戏楼歇歇?”
如此提议倒让林庭筠精神一震,羊脂玉似的面容也微微放松了些,瞪了一眼满脸眼泪的朱掌柜,才点点头。
丁春香的事好歹是解决了,登上马车时,她隐隐觉着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她恰巧在逛庙会时撞见顺和当铺二楼上的红衣姑娘,也恰巧丁家老夫妇找到宁远侯府请她相助。
如此想着时,她头疼地靠在马车内,风寒尚未痊愈,今儿又费了些功夫,提着的一颗心彻底落下,疲倦便一拥而上了。
第165章 拜月亭
斜阳透过晃动的车窗帘子透进来,落下金黄的余晖,蓦地让周围灰暗了许多。
和煦的夕阳,似一双温暖的手,总能抚平眉间的愁思,让人趋于平静随和。
她抬起素手挑开一条缝隙,倾身凑到车窗,那余晖便落在她脸上,似镀了金一般灿灿然。
林庭筠缓缓地闭上眼睛,微扬着下巴,静静地感受着余晖的最后一丝暖意。
温季蘅的马渐慢了一步,正巧能见着她仰面承接余晖的模样,合着眼,睡着了似的。
长长的羽睫也被夕阳镀了颜色,根根分明地微微颤抖,淡涂朱的双唇抿着,唇形好似由笔画出的无暇菱状,甚是好看,秀丽又挺直的鼻梁被勾勒出极尽完美的弧度。
夕阳下更像被涂了颜料的美人面,从额头到脖颈别有一番滋味,望之令人心生涟漪。
骤然,灵眸初启,湛蓝色的双眸透着丝丝微凉,应对着暖煦的余晖,存着截然不同的凌冽,让温季蘅不由一怔。
深深望进那双眸子,仿若置身汪洋之中,碧蓝色的汪洋被天边一抹夕阳拂照着。
戏楼的位置在护城河边,侧面便是河内的游船,晚间时更有花船出没其中。
林庭筠下了马车,紧随在林锡和温季蘅身后,由琼华搀扶着往里走着。
三人入了隔间门,便有店小二上前奉茶、端点心,林庭筠靠在椅背上,望着楼下的戏台子,正上演着一处《拜月亭》。
正逢王瑞兰和蒋世隆相遇,蒋世隆三声“瑞莲”,惹得瑞兰循声探看,两人一阵交谈,决定结伴而行。
林庭筠微垂着头一笑,将头倚在窗旁,这些戏本子她看过许多,以前在锦王府内闲暇时便翻来看。
或是忠心义胆,精忠报国,或是奸佞阴险,为所欲为,抑或是风花雪月,情投意合。
戏本子上的人物鲜活得如同在眼前般,而她们所经历的种种,都令人唏嘘不已。
那时候她总想着,来生不再做春闺娇女,而要学她们拿起长剑长枪,为国家大义奋不顾身,与忠义之士肝胆相照。
想想着实好笑,如今她确也拿起长剑长枪,刻苦之下却只想着手刃林家的仇人。
林锡一面凝望着小妹的脸庞,一面剥着手中的干桂圆,狐疑地皱了皱眉。
温季蘅话不多,时不时地会用余光观察林庭筠的举动,看似小心翼翼地垂眸低眼,而后又淡笑不语。
《拜月亭》还未唱完,三人就出了戏楼,林庭筠见着温季蘅上马,心下觉着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似乎再也堆砌不起来了。
从宫中那次后,她总下意识地漠视他,将他视为陌生人,可方才戏楼内,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丝毫没有觉着不自然,反而还透着丝丝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