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纯白常服,与林锡不同,他腰间的佩带上镶嵌着七龙宝珠,这是先皇亲增之物,乃是温家一族至尚的荣耀。
林锡悄无声地退了两步,如此拉开距离,再放眼望去,他们两人身着同色,倒真是一对璧人。
“真是巧啊。”林锡嘀咕了一句,随即欢脱般地跳上前,双手轻捶着道:“真是巧啊,咱们动身吧?”
前往皇宫的途中,林庭筠不住地摆弄着手腕上的镯子,能感受到两边的马蹄声,故意放缓的马蹄是为了配合马车的行速。
路走至一半,正要穿过最热闹的交叉路口时,路边忽地传来一声声:“庭筠,庭筠,可是庭筠?”
她心下本是欢喜而致的忐忑,闻此生立即换成薄怒般的不悦。
林锡正靠近着一侧路边,见着从马车内走出的人是熟悉的面孔,忙扯着缰绳吁了一声,笑道:“原来是李家小妹,最近可好?今年可有些时日未见了。”
外面轻声唤着林庭筠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李姝,往年只要她下山,李姝必定隔三差五就来探望。
如今陈锦之不甚频繁来府了,她也消停了许多,竟从未露过面。
温季蘅在另一侧,微俯下肩膀,透过车窗的帘子,能瞟见里面的林庭筠面色铁青,甚至还透着丝丝恨意。
外面的李姝淡淡一笑,语气里尽显乖巧:“林三少爷好,年前跟着父母回扬州过年了,这些日子才回长京。”
正说着,林庭筠笑眯眯地掀起帘子,素手将帘子拢到一旁,摇了摇头道:“这个理由我可是不依的,好歹也得给我来封信不是?你倒好,一走就没影子了。”
李姝轻轻地掩面笑着,双眼里尽是绵绵地姐妹情谊,走到跟前用食指戳了戳林庭筠的额头:“瞧你牙尖嘴利的,我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么?我可堆了满肚子的话想问你呢。”
她说着才仰着头,垫着脚看向另一头,温季蘅正昂首挺胸额露出一个头来。
一瞧是北郡王府的世子爷,李姝不禁瞪圆了眼睛,凑到林庭筠耳边轻声道:“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哪里?是我三哥哥请他来的。”
第172章 美椒殿的传唤
她同样低声地回应,一阵耳语后,林庭筠心下早已不耐烦,面作不舍地遗憾道:“今儿宫里有团圆宴,我得进宫了,诶?姝儿不进宫么?”
话刚落音,李姝那灿烂的笑颜就变得勉强了些,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宫宴得三品以上官员才能参加的,我父亲不过是六品尚保司丞,哪里有资格参宴的。”
这点林庭筠当然清楚,她好姐妹的父亲是个什么职位,她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故意如此说,就是想戳中李姝的痛处。
李姝最恨自己身份低,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官员,这让她走到哪,都觉着低人一等。
既然上辈子她尝过了被人尊仰的滋味,这辈子也该多尝些痛苦的滋味才好。
她故作遗憾又歉疚的模样,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那你回府小心些,改日我再去找你。”
李姝强压着内心的不痛快,笑容僵硬道:“好。”
说罢她又回眸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林锡,才恢复了方才灿烂的笑容:“那我走了,路上慢点。”
李姝退到李府的马车旁,见着林庭筠在马车内冲自己挥了挥手,而后车窗帘便倏地放下。
那样极快地收手动作间,她隐约觉着林庭筠对自己有所排斥,举止间似乎噙着丝丝怒意。
林锡冲着她微微颔首,夹着马腹,随着宁远侯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李姝凝色转身,仔细转回想方才林庭筠的态度来,倒不像是有异色的,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实则她并未多虑,林庭筠在收手放下帘子的那瞬间,眼底已然浮现出些许薄怒来。
诚如她所想,这种怒意不加控制便会变现在举止投足间。
林庭筠一点也不怕她会发觉,因为现下的李姝根本不会察觉,毕竟两人一直相处的甚是融洽。
这可以说是毫无漏洞。
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重活一世,早就看穿了她的阴毒心思。
马车缓停在皇宫门前,玉珠和琼华先跳下马车,随后伸出手来扶着林庭筠。
高耸的红墙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初春的日子里,愈发绿油清脆。
玉珠留守在马车旁,而琼华随着林庭筠入了宫,一路上尽可见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抑或是身着官服的重臣们。
团圆宴的帖子也并非人人都有的,三品以上的官员也是要看是否受皇帝的青睐。
如此大约半柱香的时辰,迎面而来一位绿装宫女,垂首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少将军,见过明熠郡主,见过林三少爷。”
三人不由驻足颔首,林锡先发问:“城阳长公主现下在何处?”
宫女将头压得更低了,只能瞧见她带着宫花的头顶,丝毫不得见她的模样:“回林三少爷,长公主现下正在容妃娘娘处,派奴婢过来请郡主娘娘过去,还嘱咐三少爷去仁寿宫陪陪东太后。”
容妃娘娘四个字一出,林庭筠下意识地肃正了面色,警惕心渐渐防御起来,笑道:“此处与容妃娘娘的美椒殿倒也不远。”
她说面朝仁寿宫的方向看去:“只不过世子和三哥可要许久才能到仁寿宫了,不如同我一道去美椒殿拜访一下容妃娘娘,如何?”
第173章 此事甚是怪异
此话一出,垂着腰身的宫女不由睁圆了眼睛,蹙了蹙眉,未等林锡开口,又恭敬道:“长公主说,请三少爷去仁寿宫,想来是要与郡主说着体己话的,三少爷和世子不便前往的。”
这倒引起温季蘅的注意来,他垂着眸子打量着面前见不着模样的宫女,沉阴的目光停留许久,双眼蒙上一层暗色,看不清他心底的所想。
“那边罢了,带路吧。”
林庭筠说话时的语气分毫不乱,眼见着面前的宫女有所怪异,她仍要抬步随她而去。
温季蘅目光沉凝,面色冷峻,见她已随着宫女走了两步,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回想起那日在宫内与陈锦之的冲突,他才不信容妃娘娘没有旁的心思。
城阳长公主在不在美椒殿都未可知,决不能让阿筠就这么走了。
“阿筠。”
林庭筠未曾想到温季蘅会出声唤住自己,一时脚步微顿,应声回眸道:“世子何事?”
林锡讶然地望着温季蘅,何时他这般唤小妹乳名了。
见他步步走到小妹身旁,而后似笑着道:“城阳姨母想是忘了,先前东太后不是要你早早去与她下完那半盘棋么?”
这话莫名其妙,可林庭筠却急速地反应过来,故作了然大悟地笑了笑:“我竟忘了这码子事。”
温季蘅露出满意地笑容,将目光转到宫女的身上,她仍弓着身子,既然故意让人瞧不清容貌,那必定有不可告人之处。
他面色微凝,冷冷道:“你去回了容妃娘娘,待郡主下了这盘棋便去美椒殿,还请她稍安勿躁。”
宫女不由攥紧了身前的双手,抿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开口,如若不能请到明熠郡主,娘娘定会不悦的。
犹疑之间,温季蘅已牵着林庭筠的手腕走入前往仁寿宫的主路上。
林锡忙抬步跟上,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仍垂首的宫女,心下也是疑窦丛生。
季蘅表兄这番,也让他猛地察觉出不对劲来,紧走两步忙低声道:“她这么古怪,就这么放过她了?”
闻声,被人攥着手腕的林庭筠才猛地回过神来,忙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眉宇间也添了些沉色,缓缓道:“不然呢?她又没什么错处。”
林锡一听,敢情她是明知宫女有异的,明知却还跟着去,当真胆子不小。
“那你方才为何不使眼色给我?倘若季蘅表兄不出声,你岂不是危险了。”
他的疑问温季蘅也想知道,她定是也瞧出端倪来,可却还是面带微笑地随着去,难道一点都不怕潜在的危险吗?
林庭筠斜觑了一眼方才的岔路口,脸上的神情与林锡的沉怒截然不同,反而噙着一抹淡淡地笑意。
犹如莲绽的笑容引得温季蘅又一次凝目端望着她。
只听她语气轻轻道:“我是想看看容妃娘娘何故唤我去。”
自始至终,林庭筠的神色分毫未变,轻轻然的脸庞上总是噙着浅浅的笑意。
一种让温季蘅都觉着讶异的沉稳,那种泰山崩于顶而不惊的从容,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