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希望安稳地活着,看着周围人都安稳的活着。
哪怕是胸怀虎狼的陈锦之,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不要一心得到皇位,不要为着那一时的荣耀而不顾亲人伦常!
东太后端坐在暖炕上,眼里满是疼惜地望着下方哽咽的林庭筠,那泪水涓涓留下,浸湿倔强的小脸。
那么楚楚可怜。
林庭筠瘫软在地上,泪水落在大红色的织金毯上,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搂入怀中。
那温暖的手不住地摩挲着自己冰凉的身子,泪眼朦胧中,东太后慈祥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阿筠没事,外祖母会给你做主。”
当眼泪流尽,脑海中如同被狂风席卷一过的空白,林庭筠略茫然地望向东太后:“外祖母,阿筠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东太后能感受到怀中的小姑娘在不住的哆嗦,似冷得浑身发抖,就连声音都变得颤巍巍的。
“梦中林家的人都被杀了,您被圈禁在仁寿宫,皇后娘娘和文王也都没了,皇舅舅他......他被毒害了。”
当林庭筠将最后几个字吐出来时,东太后惊得抖了一下,紧皱的的眉头不禁脱口而出:“什么?”
“陈锦之他......他害死了所有人,所以我怕,怕他会像梦里那样丧心病狂,怕梦里的事会真的发生。”
东太后似乎还在震惊中,沉默了半响才沙哑地开口:“你是说,是锦之他......”
刚问出口,就感觉到怀中的林庭筠点了点头,那点头之间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陈锦之他......笼络了朝中重臣,还拉拢了手握兵权的裴家,二十六年时,他坐上了皇位,然后......二十七年,藩国攻进皇城。”
“外祖母,都是梦,对不对?”
林庭筠有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望着东太后沉凝的面容,又一次问道:“都是梦?”
第77章 东太后犹豫
在用谎话骗东太后时,她也在骗着自己,骗自己当年宁远侯府的血流成河不过是自己梦中杜撰的。
“明熠,这个梦你可与你母亲说过?可与旁人说过?”
外祖母只有在极其认真的情况下,才会唤自己的郡主名号,可见这个梦,在她那里是有几分可信力的。
“没有,我不敢说。”
林庭筠现下清醒了些许,朝着东太后的怀中靠了靠,那怀抱不似方才那般温暖,她心下有些自责。
或许她不该将此事透露太多,毕竟外祖母年岁已高,自己不应该让她背负着前一世的负担。
她心底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一些宽慰的话,或者再用另外一个谎言将此事遮掩过去。
不过,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谋叛之事更重大?林庭筠下意识地抿了抿双唇,殷红的唇瓣被她咬的微肿,微白。
“外祖母要你答应一件事,这件事关系着国之根本,关系着我们天下是否太平。”
东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合上眼睛,只觉得身上的疲乏感涌动,贵气精致的面容变得黯淡无光。
仿若深陷迷雾般空洞的双眼再次睁开,片刻有气无力继续道:“让这个梦成为我们的秘密,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林庭筠早已料到外祖母会如此说,心下也不惊讶,顺从地点了点头。
屋内又安静了好一阵,半响,东太后才垂着头唤着:“秀姑。”
林庭筠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与秀姑一起扶起她。
即便再身份高贵,再身经波浪,也只不过是盼着儿孙安好的老人家。
只这一瞬,好像苍老了许多。
或许这个梦......从她出口时,外祖母就没相信这只是一个梦。
“人老了就不中用,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这宫里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秀姑立在一旁,林庭筠亲自服侍着东太后卧床休息,当她拉过锦被替她盖好时,感觉手腕猛地被抓住。
被抓住的力度很重,让她微微蹙眉吃痛。
“阿筠,你若想报仇,外祖母不拦着你,可锦之他......他......”
东太后半响没说出他如何,话就卡在那。
或许是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为他开脱,又或许是觉着不该为他开脱。
林庭筠知道,陈锦之毕竟是外祖母的亲孙儿,血脉相连,血浓于水。
怎么会因自己一番话,就舍弃掉他的性命。
可心中也是纠葛的,若当真如自己所说,那将来陈锦之就会颠覆大南朝百年的基业。
会害得皇宫内生灵涂炭!
这对于东太后来说,太为难了,手心手背都是肉。
“外祖母放心,那不过是个梦,只要锦王殿下不动林家,我们自当安好。”
虽然林庭筠如此说,东太后也了然的点点头。
可往后真的会这样么?
饶是东太后自己都不会相信,众多皇子中,最富有野心的陈锦之会放弃皇位,会安心的只做一位王爷。
再者,眼前的外孙女还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吗?那双被绝望洗礼过的眼睛里,镇静地如同一汪幽蓝湖水。
白玉似的面容上看不出对陈锦之的一丝恨意,却也透着一股同岁人无法比较的坚毅。
东太后觉着自己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醉心于斗权,也不再能肆意妄为了。
第78章 难以承受之重
人的岁数越大,就渴望安稳,所以她不能设身处地的为林庭筠着想,她不能说出为守护谁而去与谁争斗的话。
“一会儿皇上处理好政务,再来唤我。”
东太后欲言又止地将想说的话咽下,转而吩咐秀姑,又倦乏地叹了口气。
林庭筠见外祖母偏过脸,退了两步才行礼道:“外孙女退下了。”
站在仁寿宫廊下的林庭筠自我安稳着,自己瞒不过的,她糊弄旁人的那些话在外祖母面前破绽连连。
就好像从未有人怀疑过,她为何要与陈锦之撇清关系,可偏偏外祖母怀疑了。
她所说梦一场,或许在外祖母眼里根本只是一句拙劣的谎言。
或许年逾半百、人生阅历颇丰的外祖母,对重生一事有所耳闻。
罢了,罢了,林庭筠垂下手臂,转身朝着守在门旁的陆女官道:“我出去走走。”
那双眼睛里似乎噙着水雾,叫人看不清里面的光亮。
琼华轻柔地替她戴上目纱,遮盖住暗沉的光亮。
林庭筠在瞧不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心底竟莫名的松了口气。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有些想笑,好像终于有人能和她一起分担了,分担陈锦之犯下的罪恶。
笑意过后,背后却觉着凉意阵阵,激得她汗毛根根立起。
不要指望任何人,在守护林家的这条道路上,没人能和她并肩作战。
朦胧中朱红色的宫墙让林庭筠觉着窒息,她心神不宁的缓缓走着,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象,却能感受到压迫下的死寂。
冬季里,除了圈养在屋内的鸟儿,那些翱翔在天空中的鸟都飞向南方取暖。
周围听不见不丝令人心安的声音。
琼华小心的跟在身后,心底暗暗猜想着方才在寝屋究竟发生了何事。
郡主发红的眼眶显然是哭过的。
如此想着时,琼华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林庭筠,她乌黑的长发半挽着,散下的青丝落在身后。
如瀑的青丝中,压发的金链坠着一颗桃形玉片,在她慢慢地走动中,不动分毫。
眼前的背影有些落寞,消瘦的身躯似勉强的挺直着。
“郡主,小心!”
琼华正出神,只见着林庭筠身形一晃,忙出手搀扶,轻飘飘的身子毫无重量,压在手臂上似空无一物。
林庭筠方觉察脚尖碰到一处突出的石子,心下本能一惊,再站稳已是来不及,脚面被自身的重量和石子挤压着。
正吃痛蹙眉,琼华已手搀扶,她只踉跄了两下。
青丝随之滑到身前,那枚桃形玉坠埋藏在青丝内,如同蒙了尘的宝物。
“瞧我粗心大意的。”她站直身子,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沉着地抓着琼华的手。
笑容只浮在表面,转瞬即逝,随即一只手不耐地扯下眼前的目纱,愠怒道:“什么劳什子的破玩意儿,挡住人眼,挡得住人心吗?”
纤纤素手中的薄纱顺着风飘走,吹到宫墙旁,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一阵冷风骤然刮起,将那被宫墙阻隔的薄纱吹起,绕过高耸的宫殿,在昏暗的天空中打了个旋儿,最终飘向更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