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祖母的手都应该是软软的,掌心里带着几颗老茧。
她曾说过,当年她母家条件并不好,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为了照顾几个弟弟妹妹,白日里成天舂米,久而久之手掌里就磨成了老茧。
林庭筠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止不住地落在腰间的手背上,强压着从胸腔发出的哽咽声,忙伸出手将林老夫人的手握住,抽泣着:“您感觉怎么样?”
林老夫人的手在不住的颤抖,即便她双手按住,仍是止不住干瘪又颤巍巍的手。
“死不了......我得活着看着你出嫁,日子还长着呢。”
林老夫人孱弱地扯了扯嘴角,苍白的脸上释然了许多,目光的水润光芒渐渐黯淡了些。
林庭筠一边递过手,一边凑到床榻跟前,屈身跪在脚踏上,声音放得甚是轻柔:“那也不行,往后阿筠若是生了孩子,还要接您过去好生教导。”
湛蓝色的眼眸里全是晶莹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抬手在林老夫人的额间轻抚了抚。
岁月之下不再紧致的皮肤,触手又一层薄汗。
林老夫人觉着额头被细细的绢帕抹过,神色也舒展了些:“人老了就会有各种毛病,不大不小,要不了人命。”
“祖母会长命百岁的,以后还等着您亲手给阿筠的孩子戴金锁呢,您可不能亏了他去。”
林老夫人轻轻地笑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仰头朝着窗外看去。
一片漆黑,时辰也不早了,她拍了拍林庭筠的手,柔声安慰道:“放心,让他们也都放心,去吧,都去睡吧,叫黄嬷嬷进来就行了。”
林庭筠不忍再打扰祖母休息,起身替她将身上的薄被盖好,仔细替她擦了擦汗,仿若哄孩子一般轻语:“阿筠明儿再来看您。”
从屏风内绕出去,林庭筠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转头朝着床榻的方向看了看。
满脸的忧色遮也遮不住,林庭筠行至城阳长公主面前,转达林老夫人请众人回去休息的话。
不经意的一扭头,飞快掠过的视线在杜贺的面容上扫过。
进门时他浑身上下都传达着一股自责和懊悔,如今自己从暗处看去,却只是寻常神情。
只不过与林老夫人见过两次面,谈什么真正的关心,林庭筠自嘲地笑了笑,垂下头不语。
众人都出了门,杜贺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宁远侯,咬着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悲痛的连五官都扭曲在一处。
如此装模作样半响,满是愧疚地垂身道:“大伯,都是我们的不好......我父亲和我娘他们对不住您们。”
宁远侯和林二爷对视了一眼,终是不忍心将罪责怪在孩子身上。
借着夜灯的明亮,林二爷摇头宽慰道:“莫要太自责,早些回去歇歇,今儿第一天入府,丫鬟们若是不听话就只管来找你二伯母,冷不丁来长京,恐得习惯习惯……你父母的事自然跟你没关系。”
第296章 洞察一切
他点头,望着长辈们走远才卸下面容上的伪装,挤眉弄眼地好像在放松五官似的。
“阿筠,我送你回去。”
在林子高和林长远走后,林锡环顾了一圈夜色,略不放心地从丫鬟手中接过夜灯,走到小妹身边,欲送她回府。
杜贺下意识地往林庭筠身上瞧,只见她侧身扭头望着自己,清淡淡的脸上只有月华的光芒,银白色的月光使得她淡漠的面容更加苍白。
也愈加疏离。
仿佛看穿一切的双眼轻飘飘地与杜贺对视,幽深得让人无法琢磨。
她目光不移,眼眸里似笑非笑,似冷非冷,轻声应了声林锡的话:“好。”
林锡冲着杜贺点点头,转身走在林庭筠的身旁,毫未察觉任何异常。
起先杜贺心里是慌乱的,从她用那种了然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刚卸下满是自责的表情,猛然间甚至来不及收回眼底的窃喜。
幸灾乐祸的意味表现十足,杜贺心里门清。
来安德堂的路上他就听母亲身边的丫鬟说,林三爷和母亲一道回金州了。
原本只是杜家的事,可如今林家也脱不了干系,一条绳上的蚂蚱,看他们出不出手。
被林庭筠这么一盯,好像当众把自己的心思揭穿了似的,他脸色愈发难堪,回敬她的目光里也不甚温和。
她走了两步,猛地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随即回过身,眨眼间将内心的鄙夷表达的淋漓尽致。
杜贺刹那痴愣,再回神人已走远,阴暗的周遭将那背影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瞧见秀丽的轮廓。
豁然间,他心里涌上一股怒气,前方渐渐走远的身影让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他向来隐藏的极好,今日见过林家诸人,更是只留下温文尔雅的印象。
可偏偏就只有这么一个人,将所有的一切看穿,似高台上的看客,观赏着自己做戏。
这让他生出一股恼怒,感觉被林庭筠看了笑话,阴沉的眼底露出一丝的不善。
林老夫人卧床养病,林庭筠一日里总有大半日在安德堂陪着,亲自喂着喝药,小心服侍着安歇。
长公主和温氏反倒落了清闲,见着老夫人一日比一日好起来,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时来,其余便也不来打扰。
林三爷走了四天,长京内还没有关于金州杀人案的传闻,林锡日日出去打探,生怕京兆尹会将此事栽到林家身上。
出奇的平静,林庭筠坐在安德堂的暖炕上,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眉间,轻轻地放下手里的书。
“奴婢炖了百合燕窝,郡主尝尝?”凌香端着托盘站在暖炕下,将声音放得极轻。
“祖母睡得可还安稳?”她转而从暖炕上下来,自顾自地穿了鞋,朝着外间走去。
凌香随着过了月洞门,深深呼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睡着呢,今儿瞧着脸色更好了些。”
林庭筠舒了口气坐在圈椅内,眉宇间略显疲累,揉了揉手腕,才缓缓问道:“三房那里来信了么?”
第297章 不信林三爷
凌香将百合燕窝放在桌几上,沉沉地摇了摇头:“没有,方才在外面碰见五少爷,瞧他也是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想来是没什么进展的。”
林庭筠坐起身舀了舀碗里的百合燕窝,白稠的色泽本应让人胃口大开,可她着实提不起胃口来。
三房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倘若真的被有心之人利用,林家恐怕也要费心应付一阵子。
她心里放心不下,林三爷他们远在金州,不知信中对祖母说了什么,祖母便吩咐父亲不要有所动作,静等林三爷回来。
即便不用脑子想,就凭祖母晕倒他却携妻连夜回金州,一眼不曾探望,就该知道此人是多么薄情寡义。
十句话里八句真话都没有。
林庭筠想着便撂了手中的汤匙,桄榔一声吓得凌香一激灵,正要问是不是百合燕窝不合胃口,只见她已抬步往外走。
凌香忙收拾了碗,将溅出来的残余擦干净。
林庭筠压根就不信林三爷,前几日祖母身体不佳,她也没什么心情操心三房的事。
今儿不知怎么,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别扭,她转头朝着林锡的院子走去。
琼华刚洗了水果出来,见着她出了院门,忙将盘子放在廊下,疾步跟着出来。
春意愈发浓烈了,林庭筠刚换上的薄纱襦裙,被风吹得微微荡起,她转身进了林锡的院子。
立即就有丫鬟凑上前请安,也有进屋通报的,她盈盈一点头,见着林锡摩挲着怀中的腰带,笑吟吟的走出来。
“你不是在祖母那吗?”
他诧异地望着小妹,目光有些灼热的落在他身上,黑色的袍子更是格外的烫。
他缩了缩肩膀忙站到大树底下阴凉的地方,仰着下巴仔细瞧着的林庭筠,才觉察出她满脸的凝色。
“怎么了?”
林庭筠轻轻摇了摇头,偏过头张望了一圈四周,见无人靠近才轻声道:“你找个腿脚麻利的,赶去金州打听打听,杜家的事在金州闹得那么凶,毕竟很多人知道的。”
林锡眨巴了两下眼睛,思虑了一会儿才道:“你信不过三叔?”
他说罢才觉着多余,自己分明也是不信三叔的,何况聪慧的小妹,也不等林庭筠答话,又道:“你放心,我这就让人去一趟。”
“打探清楚了是要紧的,这事杜氏和三叔说的都不可信,找个信得过的人。”
林庭筠不想搀和三房的事,可又不得不插手,若是任由着他们折腾,迟早要把林家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