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萧恪刚刚还带着轻松笑意的面上,骤然浮现痛苦的凝重,回忆太过沉重,不是他稚嫩的肩膀所能担负起的。
“听姑父说,当年祁北姑苏一家惨遭灭门,唯有我被匆匆赶去的一个和尚救下,因为不知被灭门的背后原因究竟是什么,姑父不敢把我尚存活的消息透出。”
“不知姑父是如何得知端王行了偷梁换柱之事,总之,左就贤妃抱养的那个孩子,已经并非陛下亲生,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姑父就又把我偷偷换进去了。”
“在那之后,姑父就一直打着寻丹问药的幌子,昼夜不离皇宫,秘密潜伏在我左右,一面暗中调查当年之事,一面悉心保护我平安长大,直到我长至三岁,通晓人事,他才现身。”
“那个时候,姑父将事情合盘告诉我,我还听得不大明白,因为贤妃一向对我冷眼,我在宫里日子过得可谓糟糕,猛地听到他那些话,懵懵懂懂,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原来我不是皇上的孩子。”
萧煜不禁蹙眉,“你在宫里长大,先前又没怎么见过顾侯爷,怎么他一说你的身世,你就信了呢?”
萧恪摇头,“因为贤妃对我冷漠,照看我的乳母对我也就不上心,不记事情的那些事,我毫无印象,可三岁左右的事,还是记着一些的。”
“有一次我得了风寒,烧的一塌糊涂,寻不到乳母,就哭着跑到贤妃跟前,和她说我难受的要死了,要她请个御医给我瞧瞧,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因为身上烧的无力,我几乎是一路爬进贤妃寝殿,那时她正和端王妃说话,忽的见我进去,不及我央求的话说完,劈头盖脸一顿打,然后就让丫鬟将我扔出去了。”
“那时,我只知道,贤妃并非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是地位低微的棠小主,三岁的孩子,对生死已经知道许多,本就难受的头昏脑涨,挨了一顿打,就更是头重脚轻,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也不知怎么,竟就绕到了贤妃寝殿的后门去。”
“还当是自己的屋子,推门就进去,恰好那里没有丫鬟守着,我就朝里走,走了不过两三步,却听到贤妃和端王妃的说话声,纵是病的糊涂,我也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刚刚挨了一顿打,吓得忙抽脚转身。”
“只是身子尚未挪开,就听得里面的人说:这孩子不是陛下亲生,到底就是不一样,纵然抱养了他到我宫里,陛下和他,却是一点不亲,你瞧瞧人家慧贵妃宫里的四皇子,哪一次陛下见了不是眉开眼笑,这个孽障倒好,自从他住了我宫里,皇上几乎连宫门都不踏半步了。”
“说话的人是贤妃,她口中的孽障自然就是我。烧的晕晕乎乎,原本浑身发冷,可是她一番咬牙切齿的抱怨,却是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后来,又听他们说了会子话,听得她们转了话题,不再议论我,我就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屋里的,躺在床榻上,扯了被子盖在头上,惊恐慌乱,再加上发烧,整个人迷迷瞪瞪,哭着哭着,就无了意识。”
“半夜里醒来,却是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他正一勺一勺喂我吃药,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姑父。”
“从那以后,他时常夜里出来,总是带点好吃的肉给我!”明明是凄苦的回忆,可是提及这一句,萧恪眼底,还是不禁泛出一丝羞赧,“身为皇子,我却总是吃不饱,他第一次问我想吃什么的时候,我就说想吃烧鸡,从那之后,每每他来,我都能吃上烧鸡。”
听着萧恪的回忆,顾玉青哭的眼睛红肿,心头犹如万箭刺穿,疼的喘不过气来。
“所以,后来在我三岁生辰那日,姑父把身世讲给我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怀疑,照单全收!那时候,他是满皇宫对我最最好的人,每每夜里,教我认字,给我将一些或真实或神话的故事,还带烧鸡给我。”
☆、第四百八十六章 心疼
“宫里的皇子从五岁跟着师傅启蒙读书,我却是从三岁开始,都是他,手把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给我,等到五岁正经跟着师傅学的时候,我已经能诵读所有基本的书籍了。”
回忆着往昔的事情,分明是辛酸伴着艰苦,萧恪眼底,却满满的都是贪恋,他实在想念那些夜夜被顾臻陪着的生活。
“姑父不断的反复教导我,因着我的身份特殊,在宫里生活,只是暂且避难,等他找到更好的方式,便接我离开,只是离开之前,他要求我在宫中做个透明人。”
“年岁小的时候,我不懂什么是透明人,随着年轮一圈圈变大,姑父的要求,我也能渐渐做好。”
“再后来,等我六岁,姑父便开始深夜带我离宫,在京郊的密林中教给我武功剑术,不论天气,夜夜不辍,直到今年端王事发前的一个月,他说我已经可以出师。”
顾玉青听着萧恪的这些话,一面心疼萧恪,一面心中震诧。
前世今生,她都以为,父亲自母亲离世就开始消沉,沉迷寻丹问药,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父亲不在的日子,原来是在陪着萧恪,外祖家唯一幸存的孩子。
就说……父亲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击垮呢……
提起端王,萧恪眼底弥漫出厚厚的一层滔天恨意,那恨意,深入骨髓,挥之不散。
顾玉青看着萧恪发青的小脸,不禁伸手,将他的手掌放入自己的手心,轻声柔语,“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就连顾玉禾杀死母亲一事,顾玉青都觉得她几生几世无法释怀,更不要提萧恪所面对的,是阖府满门数百口人命!
怎么过的去!
不知是安慰顾玉青还是如何,冰凉的手指与顾玉青的素手相扣,萧恪吸气点头,“现在能和姐姐说上话,我知足了。”
姑父并没有告诉他,端王就是祁北姑苏一家满门血案的幕后主使,直到在宴席之上,萧祎拿着那些宗卷揭露端王罪行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得知。
那一刻,听着萧祎的声音响起,每一字每一句,都犹如带着利刀的惊雷,劈头盖脸劈下,贯穿他的身体。
手掌捏拳,生生是将所坐的椅子扶手捏断。
断裂的木头,露出参差不齐却又峥嵘锋利的硬刺,他满腔怒火,双目赤红,直视端王,丝毫意识不到,那些木刺是以怎样的深度,刺入他的手掌,流下汩汩鲜血。
那一瞬,他只想提起佩剑,将端王刺穿砍烂……为他姑苏府上数百冤魂报仇。
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些年,为了能让他顺利的活下来,姑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不能因着自己的失控冲动,就将姑父所做努力,付之东流。
这些话,萧恪一字未提,可顾玉青却是一幕不落的能自己想象的到。
就因为能想得到,心头那份疼痛,才越发的剧烈。
空气因着顾玉青那颗痉挛而颤抖的心,不断的凝重,萧煜看着,实在心头不忍。
待到萧恪言毕不过片刻,落针可闻的安静过后,萧煜接了他的话音儿,道:“武功剑术上你可以出师了,可侯爷却是又开始要求你研习军事,研习排兵布阵。”
萧恪听他此言,不禁一怔,只是转瞬想到,今日萧煜特特的邀了他来赤南侯府,打着顾玉青要答谢他的幌子,根本上却是只是为了让他们姐弟相认,足以见得,在此之前,萧煜对他,已经有过怀疑和调查。
惊疑散去,也并不隐瞒,萧恪点头,“其实从六岁以后,我开始习武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东西,只是年龄小,姑父只让我看两本书,贪多不烂。到今年,才开始又看旁的。”
顾玉青听着,顿时心头恍然。
难怪,难怪上一世萧恪小小年纪,从未征战沙场,却是出师必捷。
心中犹如浪涛激荡,血液澎湃。
萧煜眼睛闪烁,带着丝丝亮光,顾臻教导萧恪研习军务的法子,竟是与教导他的一模一样,萧恪乃他的亲生侄子,而自己……想及这些,萧煜只觉满腔感动,满心温热。
“侯爷出征前,想必是布置了模拟的任务给你吧!”声音带着暗哑的颤抖。
萧恪一愣,朝萧煜定定看过去,“你也有?”
萧煜嘴角扯了笑意,点头,“这样说来,从今儿起,我就有个讨论的伴儿了,也不必在日日自己煎熬的去做那些事情!”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十六多快要十七的人了,和一个只有十岁的萧恪讨论……萧煜嘴角抽了一下,默默安慰:有就比没有强!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分明是顾玉青和萧恪姐弟相认的温馨时刻,也不知怎么,就生生变成了萧恪与萧煜就如何模拟辽国之战的口舌之争。
一个是素日不学无术纨绔不羁的皇子,一个是惯来悄无声息冷漠拒人以千里的皇子,此刻,在赤南侯府的厅堂里,却是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顾玉青倚在椅背上,嘴角微弯,看着这两个男子,只觉心头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包裹。
这一刻,她好满足。
前世今生,似乎只有母亲在的那些日子,她才能感受到现在这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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