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业对上苏白发狠的眼睛,不再往前走了。他跪了下来,对着枕春,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枕春这才感觉到,胸口魂魄俱要被抽离的疼痛,彻骨的疼痛。她轻轻倒抽着气,半卧半躺着,一下也不敢动,问苏白:“我会死吗?”
“不会不会。”苏白连连抱住枕春,“太医很快便能过来。”
枕春凄然一笑,手脚渐渐发冷,她笑道:“你骗我。帝城这么大,永宁宫又偏僻。便是……便是跑着来,也得小半个时辰。”
苏白握住枕春的手,轻轻搓热:“高太医若知是您的事情,必定会更快的,他素来警醒。”
“他警醒?呵呵……他怕是个不警醒的。他们都是糊涂的……被情爱迷住眼睛……我有些困……”枕春疼得疲了,脑子糊涂得厉害,声音也小了。
苏白连忙拍了拍枕春的脸颊,祈求道:“娘娘别任性。您不能睡,您与奴婢说说话儿。”
“说话……?”枕春眼睛一阵阵发黑,眸子四下转了转,看向贺业,“你为何……要推我?原是我不好……没得给你吃那劳什子……玩意儿……”
贺业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看见枕春的血缓缓淌过来,染红了自个儿的手。他喉结动了动,埋下头去,“青柠……”那声音艰难生涩,十分难以辨认,“扶南……”
苏白仔细辨认贺业说的字句,骤地恍然:“柠果儿是扶南国的上贡,那是他家乡的果子。”便想起贺业接过果子深深嗅闻,一口咬下的样子,倒吸一口,“那是他家乡的味道……”说着竟是哽咽起来,“我的娘娘……何苦遭这样的罪过……”
“你既不是故意害我,那……我不怪你。”枕春胸口闷得厉害,想要咳嗽,只一呼气却觉得将要窒息,艰难说道,“我若知道,那是你故乡的果子,便不抢了……”说着凄然笑起来,露出了两分将死之态,“都留给你……”
贺业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双拳紧攥。
枕春终于咳出一声。便觉得浑身精神都吐了出来一半,半丝力气也无。她偏了偏脑袋,望向自个儿肩胛骨与胸**界处,“这么大个咕隆……”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娘……娘娘……”苏白声嘶力竭地喊着,“别睡……别睡……”
……别睡……?
枕春动了动眼睑……可是那么困那么冷……哪儿有精神……
不如……就睡……一会儿……
就睡……一个时辰……
让人发抖的疼痛席卷全身,枕春昏头昏脑地睁开眼睛,先看见的,却是慕北易的脸。
“好些了?”慕北易冰冷冷的手,探了探枕春的头。
枕春喉咙里发腥,艰难地嗬了一声,觉得这场景有些陌生。
当年小产的时候,他的冷漠,记忆犹新。
今日怎么如此柔情……哦对了,父亲现在是二品大员。
枕春糊里糊涂想了想,愈发肯定。那犟的脾气上来了,扭过头不愿去看慕北易。
慕北易见枕春不愿说话,一时也没想通关窍。男人素来健忘,怎么肯记得事隔经年的隔阂。便以为枕春是疼的,侧头问高乐:“不是说包扎好了吗?”
高乐抹了抹额头的汗:“伤口包扎好了,疼还是要几天的。那铜柱手指般粗细,将明婕妤娘娘背胛到前肩捅了一个对穿。便是在战场上,最骁勇的将士,也没有说不疼的。”
“唔。”慕北易点头,揪住枕春的一只耳垂,将她掰过来,“怎么回事?”
“奴婢有禀!”玉兰在屏外跪下,朗声喊道。
玉兰自从毁容之后,便从未在慕北易面前伺候过。慕北易听她声音一怔,唤:“过来。”
玉兰满心对贺业的怨怼毒恨,提着裙进来了。一看枕春躺在床上还起不来,更是伤心,红着眼睛跪下,直直望着慕北易。
玉兰毁容前生得很是清秀,慕北易曾留心看过一两眼。如今见面前这个半边脸坑坑洼洼的少女,倒是想起来枕春被大薛氏纵火谋害,导致小产一事。
枕春的容貌也算得后宫中的翘楚,虽比不得娇嫔的天生媚骨,但那份儿明艳清楚,也是独一份的。
倘若这伤疤,落在她的脸上,该是多么可惜。
故而心中忽然生出两分薄薄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愧疚来。他便去拿枕春的手来握,却握到了枕春掌心的一截肉眼难辨的疤痕。
那是她被诬告以香炉中的樟木谋害玉贵仪的时候,自个儿一怒之下,打翻了香炉,烟灰烫在她手上的痕迹。
她还曾经在校场落马,在地上摔了两丈远。当时他以为,这丫头怕是要死了的。
想着,慕北易竟然笑起来:“命怎么这么大呢?”
枕春侧眼觊到他足令百花凋敝的英俊笑容。心头一刺,牙龈咬得发痛。
玉兰见慕北易面有怜色,连忙膝行上前:“奴婢有话要说!都怪那……”
“嘘。”枕春从床上垂下来一只手,拨了拨。
“娘娘?”玉兰一脸惑色。
“臣妾自个儿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在了铜烛台上……”枕春梗着脖子扬了扬头,努力用没受伤的那一面儿撑起身来。
玉兰满脸惊愕,难以置信地望向枕春。枕春向着玉兰,轻轻摇头。
慕北易顺手给枕春垫了一个软枕,和颜悦色:“当真?”
枕春喘了一口气,半坐起来:“当真。玉兰是没看见的,臣妾那时候吃饱了消食……一个不仔细。”
玉兰痴痴忘了枕春,又朝窗外耳房的方向看了看,还是把头低下去:“是奴婢莽撞了。”
“退下吧。”枕春虚弱道。
慕北易便数落起她来:“何以人人都好好的,你偏各处不自在。”
枕春心口好似被淤血堵了心窍,心中怨怨的,道:“到底……陛下心中的怜惜,也分一二三等的。”
慕北易蹙眉:“怎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此时此刻见得枕春白宣纸一样的脸颊,怜惜却是真切的。一时竟觉得眼前这人奇妙,和别的都不一样。他因为拿笔射箭而有薄茧的指摩挲着枕春手心里的疤痕,忽道:“你若不是嫔御,朕若不是……”
朕若不是皇帝。枕春猜他后面要这样说。
第133章 吃虾滑
倘若他们一个不是九五之尊,一个不是贵女妃嫔,大约真的不是眼前这样的光景。
他素来是极聪明且擅思谋,文采斐然,即便是庶民出身,考个状元是不难的。如此便入仕途,一路坦坦荡荡。考了功名遇见她,遇见她安枕春门当户对的,便迎娶回来。
他们的性子合得来,大多数时候相对沉默,也是恰到好处的安逸。那时候,他慕北易便不用如此寡情,可以专心致志地待一个人。大魏国的男子怎么样,也不那么重要,他可以不纳妾的。一生一世专心致志地待一个人,已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要花他毕生的心思了。
可以吃四季之珍馐,可以打雀牌、蹴鞠、捶丸,也可以做一些寻常之事。她的第一个孩子,可能是个女儿,因为她怀着的时候有梦兆的。如此便诞下一个女孩儿,最好眼睛像她,嘴唇像他。
女孩儿嘛,也不必多聪明。平平常常的长,平平常常地过。
平平常常的,那便是很不容易了。
枕春想着,心中既觉愧,又觉心酸。便伸手去摘慕北易发冠上那一颗五爪龙衔的皇珠。慕北易有些沉默,没有阻止,任由枕春将他的发髻拨乱,也没有取下来。
“这样的话……”枕春手上一松,手腕垂在锦绣的背榻之上。
慕北易眼神骤然清明:“往后便不说了。”
枕春垂下眼睑,默默颔首。蔫蔫的样子,却不肯和慕北易说话了。
冯唐伺候着慕北易从绛河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略微起风了。冯唐小心翼翼地跟在慕北易后头,问道:“陛下驾去何处?”
慕北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晗芳殿,看看熙妃罢。”
冯唐点头,应是:“明婕妤娘娘性子跳脱,难免有桀骜些的时候。熙妃娘娘端庄持重,恪守妃妾之道,才是半分逾越都不曾有的。”
慕北易睥睨冯唐一眼:“要你猜的吗?”
冯唐略一瑟缩,强笑:“奴才不该。只是……明婕妤娘娘受的伤重,断然不是自个儿摔的。陛下当真不查?”
慕北易略一思忖,摆首道:“罢了。她素来护短,自个儿宫人视如至亲,不然她身边伺候的桃花,也变不成应国公夫人了。”说着,想起玉兰惊愕的模样,淡道,“怪可怜的,顺她一回心意罢。”
冯唐唱着“摆驾晗芳殿”的声音,在绛河殿中回荡。
枕春躺了一会儿难受,往榻上缩了缩,疲惫地又睡着了。
再醒时天蒙蒙的亮,觉得喉咙中火烧火燎的疼痛,唤人端盏茶来。
苏白打了帘子进来了,奉上一盏温温的熟水,给枕春饮下。枕春喝了好些,半眯半闭着眼睛眠了一会儿,才稍稍精神了一些。一看,苏白还在榻前候着。
“怎么了?”枕春借由着朦胧的光亮,问道。
苏白有些踟蹰,犹豫了一下,才在枕春榻前坐下,缓缓道:“娘娘重伤还起不来身子,奴婢想着本不该叨扰您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依着您的性子是不会不管,奴婢斟酌下来,还是与您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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