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德珉也会为了亲生孩子下跪,不过不是她。
顾云瑶莫名地有点不忍再看,心里的一些委屈如同潮水一般奔袭而来。压制不了的时候,眼角隐约有点湿了。
前世老太太有没有为她说话,有没有今天的一番动作,她的印象不深了,只是今天重新体会一遍,当真百般不是滋味。
对面的大房双生子的哥哥顾钧书,趁大人们不注意,正冲她挤眉弄眼。
顾云瑶本不想回应,无奈还是被用力过猛的他逗得牵出一个生涩的笑容来。
连一个小孩子都看出她心里难过,她的爹还不如顾钧书。
顾老太太主意已定,不一会儿有下人拿来了所谓的家法,放在托盘里的戒尺,单看着就感觉忒疼了。竹子制的戒尺,一般柔韧不易折断,最适合用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人。
顾老太太厉色地瞧了顾德珉一眼:“你再替文哥儿求情,连你一块儿罚了!”
顾德珉没停下求情:“母亲,母亲,文哥儿真的年龄尚小,若是罚了,他怎承受得起?”
顾老太太轻蔑地笑了:“你倒也知道文哥儿年龄尚小。”
顾德珉一愣。
老太太说道:“我且问你,瑶姐儿比文哥儿大上几岁?”
顾德珉回答不上来。
不是当真回答不了,而是答案确实叫他没有颜面再说。
顾老太太见他答不上来,冷笑一下:“你说不上来,我替你回答,瑶姐儿才六岁,辞完年才七岁,只不过比文哥儿大两岁,你却处处袒护文哥儿。”
顾德珉居然还想力争一下:“瑶儿是嫡女,要规矩一些,虽比文哥儿只大两岁,仍是他的姐姐,自古以来尊老爱幼,姐姐让弟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顾云瑶心寒了大半,知道顾德珉渣,没想过能渣到这个境界。
连肖氏也觉得府内的二爷有些太不讲道理。居然当着若干人以及亲闺女的面说这种话。
顾老太太也是听得乏了,怒不可遏:“你现在倒知道要和我争一争,好,既如此,芝姐儿还是瑶姐儿的姐姐,怎的不知道偏让?”
突然被点名的顾云芝,有些紧张,也有些无辜地看向老太太。
顾德珉接不上话。
顾老太太继续道:“倘若文哥儿真的病了,与瑶姐儿一块,到底谁病得更重,你当真分不出来?”
顾云瑶那时候是真的性命攸关,死里逃生。事态轻重缓急,才是顾老太太今次想告诉顾德珉的话。
顾老太太道:“况且文哥儿还没有生病,你如今从官场上学得多了,知道要圆滑处世,方能明哲保身。但是在顾府内,可不是官场上!我是你的母亲,你却设计骗我,瑶姐儿是你的女儿,你却不顾她的生死,你扪心自问,还有良心吗!如今是老天庇佑,瑶姐儿能起死回生,倘若不能呢,你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更如何有颜面,去见蔺氏!”
后三句说得极狠,声音铿锵有力,当真把顾德珉摄住了。
顾老太太也不叫人取了那戒尺,而是亲自从托盘里拿到手中,在掌心里面拍了拍,打在掌心的声音既响亮又清脆。
文哥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来了,身子一抽一抽的。
而顾云芝一脸呆滞的,也不敢扑上前去说些什么话。
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模样的顾老太太,顾云瑶看了她一眼,怕是顾云芝早就被吓到了。
看到这里,大爷顾德彬有些于心不忍了,管不得太太肖氏如何说,他要为二弟和侄儿求上两句。
“母亲,我看今日之事就算了,您且看在二爷认错的态度上,免了他和文哥儿的惩罚吧。”
哪想到顾老太太正眼不瞧他一下,只说道:“今日我意已决,必然是要正正家风的,你若再说下去,连你也一块罚了。正好你与你二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逃不了干系。”
肖氏赶紧拉拉他,顾德彬见劝解不了,也就悻悻地退回到一边。
剩下顾德珉和顾钧文父子两个跪在地上,一高一矮的身影看上去落寞了许多。
如此还不够,顾云芝忽然听到顾老太太指名她,吓得脸色当即白了。
顾老太太又叫了她一声,顾云芝才凄凄地走到她弟弟的身边也跪下。
“刚刚我说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老太太的眼眸定在了她的身上,小姑娘只瞧了一眼,吓得已经不敢抬起脸来了。
老太太年老但不容商量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芝姐儿,你可知道,祖母叫你出列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随着老太太落向顾云芝的身上。
第8章
顾云瑶看得最仔细。
对于这个姐姐,顾云瑶和对惠姨娘一样没有什么好感。前世顾云芝得了惠姨娘的真传,不喜穿金戴银,贵在求精。还记得当年的她,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绾成一个髻,只略略施了些粉,点上朱唇,衬得她脸色莹白中透出红润,一双杏花眼含情脉脉,肌肤赛雪,活活一个美人胚子。说话时又文文弱弱的,端的是一副柔弱可怜欲求人保护的样子。
长到十八岁时,顾云芝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家。而云瑶这边,本来在她十四岁时定下一门亲事,印象倒也深刻,齐国公的三子。说来也算是“高嫁”了一次,顾云瑶却不曾见过那齐国公的三子,原因是对方居然和她的庶姐顾云芝私奔了。
还写了一封缘尽于此,都怪他云云的书信过来,顾云瑶又不是什么谁都能原谅的好脾性,拿到书信的那一刻就撕烂了。
她曾被悔婚的事情传出以后,一时叫顾府成了京城里的笑话。从那之后,她踏出闺阁的次数更加少了。
万幸有哥哥顾峥陪在身边……
说到顾峥,顾云瑶的双眼黯淡了一瞬。
茫茫人海,我如何能提前寻到你呢?
……
眼下,老太太正要责罚顾德珉他们。
顾云芝生得同她亲娘一般,聪敏伶俐,明白老太太指的什么意思。当下便说:“老太太的意思就是在说,父亲被罚了,弟弟被罚了,我也该受罚。”
可是她不甘,甚至觉得委屈,手指向顾云瑶这边,道:“既如此,二妹妹也应该受罚,她也是父亲的孩子。”
等的就是这句话,顾云芝虽然聪敏,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嫩了一些,顾老太太看一眼顾德珉,语重心长道:“连芝姐儿都知道瑶姐儿是你的女儿,二爷怎不知道?”
顾德珉还是和先前一样说不出话。
连顾云芝也不说话了,她开始明白,祖母想罚她,怎么都能找到理由。
何况顾老太太也告诉了她更深的原因:“先前我要罚文哥儿,你父亲和你大伯尚且知道要替他说几句好话,好叫他免受责罚。你身为他亲姐姐,却无动于衷,只顾在旁看着,今日之事事小,只是打个板子,你且可以眼睁睁瞧着不前来相帮,若日后呢,文哥儿,你父亲,甚至是整个顾府遇见了什么大事,你也可以当做旁若无人?”
“我……”顾云芝委屈得泛起了泪花。
云瑶又要开始佩服她家祖母来了,若干年后的事情,居然都被顾老太太预料到了!
顾老太太今日已说得很多,这时不再说了,先从二爷下手,她的年纪大了,却也知道打板子事小,但马虎不得,于是没少在上面下功夫。不一会儿用戒尺直抽得顾德珉咬紧牙关,脸色都发白了。
很快顾德珉的手上见红,看着是疼极了。
两百手板打完了以后,轮到顾钧文身上。顾钧文离他爹顾德珉最近,刚才最直观地看到老太太是如何罚顾德珉的,此刻轮到了自己,如何不怕,半大的娃娃已经又哭成了泪人,顾德珉于心不忍,还想再护他一下,硬是被老太太呵斥到一边去了。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是又惧又怕的样子,好像板子没打在文哥儿的手上,而是她们的手上一样。
说来十指连心,那掌面连着十根手指,疼起来也绝非善事,肖氏连忙捂住两个双生孩子的眼睛,不叫他们看了。
不一会儿三人的板子都打完了,下人迎上来,又把戒尺收回托盘里面退下。
文哥儿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心火辣辣的疼。
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祖母……祖母,文哥儿不敢撒谎,文哥儿以后都不敢撒谎……”
其实这件事上,顾钧文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他四岁大罢了,能有什么和大人匹敌的城府,以他身体抱恙为由不来安喜堂,不是二爷本人的主意,就是惠姨娘想出来的办法,顾老太太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用完早膳以后,顾老太太叫人去惠姨娘的屋中送药膏。
惠姨娘千等万等,等来的却是两个孩子连同二爷一起受罚了的消息。
等到顾云芝领着顾钧文回到文轩阁,惠姨娘看到两个孩子的掌心红肿一片,难过得如同打在自个儿的手心上。搂着两个孩子,拼命问他们疼不疼。
其实在半个时辰以前,她已知晓老太太在安喜堂内罚跪三人,并用家法伺候的消息。本想不顾身份,一鼓作气冲到安喜堂内向老太太求情,但愿老太太看在她为顾府添置了一双儿女的份上,饶过他们三人。却又在转念之间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