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不声张兴许有他的理由,但我左思右想了一番,这天底下大概没有不想认亲生孩子的母亲罢?”佘妈妈长叹。
阿媛并非蠢蛋,佘妈妈这三言两语安慰不了她。在她心底早已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吴家丢了孩子为何不报案?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寻她?为何要养大一个根本不是自己女儿的人?这些无可回避的问题,都是阿媛认亲路上的绊脚石。
“咱们的推测若不经证实便永远只能是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要想知道吴家为何抛下亲生女儿去养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你就必须得靠近他们。”佘妈妈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连脸上的肥肉都透出了几分认真。她是见过三教九流的人,和这些人打交道,要的就是一个技巧。如今阿媛陷入了认亲的困境,打破这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将自己送进去,从里面一层层的将真相剥开。
“妈妈所说的,正是阿媛所想。”她缓缓抬头,眼睛里的迷雾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路走来的坚毅和倔强。她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这世上可还有她要真心对待的人……这些环绕她的谜团若不一一解开,她就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生活下去,又有何意思?
认不认的,她都要弄个明白。若吴家不要她,她走便是,若吴家是有其他的难言之隐,她也愿意一探究竟,或许能解开这个心结也未可知。
打定了注意,她和佘妈妈对视了一眼,都知道接下来都要做的是什么了。
……
三月初三,吴府一大早便热闹了起来。
“快,赶紧把大小姐的彩凤钗拿来,夫人特地嘱咐今日要带的!”
“吴妈,大小姐的血燕呢?怎么还没有端来?”
“翠菊,不是让你给大小姐梳双髻?”
吴大小姐的院子里,仆妇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
端坐在梳妆镜面前的女子,一手执书,一手捧茶,姿态优雅闲适,让人一看就知道定是家教良好的大家闺秀。她穿着一件嫩粉色的织锦长裙,裙摆上流光潋滟,一看就是造价不菲的锦缎。底下是一双蜀锦莲花绣鞋,鞋头上缀着两颗白色的珍珠,没有一定的家底儿的人还真不敢这样糟蹋珍珠。既然她的衣裳和鞋子都低调而不失奢华,那发髻中的斜插的玉簪,更是没得说了,玉簪通透亮眼,一看就是水头十足的上等白玉。
这样打扮得当的“美人儿”,她的容貌又如何呢?视线落到吴大小姐的脸蛋儿上,高鼻梁薄嘴唇,宽厚的额头,狭长的细眼……这样的长相,虽说离丑陋甚远,可也是寡淡至极。
“慌什么,离母亲出发的时辰还早着呢。”少女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的大小姐,不早啦!”奶嬷嬷上前一步拿掉她手中的书,“这书里纵然有颜如玉,也跟小姐无太大关系!”若是金龟婿倒是可以瞧瞧……这剩下的半句话奶嬷嬷只敢在心里补齐。
“还有黄金屋呢。”吴大小姐笑着回头,并不恼奶嬷嬷这霸道的动作。
“好啦,咱们吴家便是黄金屋了,也不用着小姐去书中找!”奶嬷嬷动作麻利地给她带上了两串珍珠耳环,左右看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甚好,这就可以出门啦。”
“不是时辰还早?”吴大小姐说道。
“总不能踩着点儿去罢,这多失礼啊?”奶嬷嬷宠爱的看着吴大小姐,“夫人虽然疼小姐,但小姐也得作出尊敬夫人的样子啊!”
吴大小姐撅嘴:“母亲就是有这么多繁琐的规矩……”
“哎,小姐可不能乱说。”奶嬷嬷摇头,摆上了脸色。
“好啦好啦,我去便是了,嬷嬷别气。”吴大小姐笑着起身,走之前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此时,身着一身灰色布衣的阿媛正赶往城西的寺庙,每逢三月三吴夫人定是要来此处礼佛的,故而为赶时间她不到天亮便出发了,走了一个多时辰刚好到山脚下。
“阿媛姐,咱们在哪儿守着比较好?”小豆子问道。
阿媛抬头看向山腰的寺庙,巍峨的寺庙藏在群山间,隐隐露出一个飞扬的檐角。
“上山吧。”
“上山?”仰头望去,山峰高耸入云,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小豆子深感绝望。
吴家的马车里,吴夫人一身绛红色的衣裙,明艳照人,年近四十依旧白皙透亮的皮肤更是让人艳羡不已。作为她的女儿,吴大小姐便是众多羡慕者当中的一个。每次见到吴夫人,她便安慰自己,她兴许是像了父亲的缘故,所以没有生到母亲的美丽动人。
“芳菲,在看什么呢?”吴夫人缓缓睁开眼。她的这双眼睛是整张脸最传神的地方,眼尾略弯,眼形似若桃花,眼尾向上翘,眼神似醉非醉。这便是典型的桃花眼了,微微一眯,勾魂摄魄。
“母亲还是这么美丽……”吴芳菲痴痴的说道。
吴夫人嘴角一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替她整理衣裳:“我家芳菲也不赖。”
吴夫人宠爱这唯一的女儿,吴府上下皆知。
吴芳菲知晓母亲话里的真心,内心平静了一番,娇憨地挽着母亲的胳膊,歪头靠在她的肩上,道:“我要是有母亲一半的貌美就好了……”
吴夫人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背,温声细语:“我的女儿不必和我一样,她自有她的长处。”
吴芳菲嘴角弯弯,抱紧吴夫人的胳膊:“母亲最好了。”
吴夫人抬头,目光落在车帘上盛放的牡丹花上面,她眼神淡漠,拍着吴芳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
她最好吗?
对于芳菲可能是,但对于她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是。
第26章 回家
城西的寺庙并不大, 起码比起香火鼎盛的金山寺来说, 它仅仅是占了风水好的优势。但吴夫人每年节庆日都会来这里烧香, 尤其爱跟这里的六苦主持论佛,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不用言说的默契。
“窦施主, 好久不见。”六苦主持站在台阶上, 双手合十。
这山里的寺庙胜在清净,但也输在这长达几百阶的石梯上。这山势陡石梯长,不少香客望而生畏, 改拜城东的金山寺, 哪里还会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就为烧两柱香?
而对于吴夫人这样虔诚的香客,六苦主持必是要站在寺庙门前亲自迎接的。
“主持,叨扰了。”吴夫人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窦施主, 请。”主持伸手,让开山门的通道。
吴夫人微微一笑:“主持请。”
吴芳菲跟在母亲的身后, 在母亲和主持说话的时候仅是温柔地笑笑, 并不多话。
……
茶室里,吴夫人和主持相对而坐。
“芳菲,去周围转转吧, 这山里有不少的好景色值得一观。”吴夫人侧头道。
吴芳菲早已习惯母亲这时候把她指使出去了, 况且他们论的佛自己也的确没什么兴趣,故而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是, 母亲。”
茶室的门随着吴芳菲的离开被关上, 茶香缭绕的室内, 唯有吴夫人和六根清净的主持。
“看来施主的心结仍旧未解,此时与贫僧是论不出什么佛法的。”六苦主持道。
“信女来找主持也并非单为了和主持论佛,总归来说,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业已铸成,施主此时回头便得心安。”主持温和相劝。
“信女便是想回头,可如今何处是岸?”吴夫人淡淡的说着,眼底有一丝执拗和不悔。
“贫僧这里倒是有一味解药,只是不知施主愿不愿意服下了?”六苦主持微微一笑,圆圆的脑袋上似乎有一圈金环在闪烁。
“主持这是什么话?”吴夫人蹙眉,略微不解。
六苦主持撑地起身,用手掸了掸佛衣,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吱呀——”一道悠长的声音。
茶室的门被打开,一位身穿灰色衣衫的姑娘站在门外。
逆着光,吴夫人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她高挑瘦削,周身还携带着一股幽兰的气息,无端生出了一阵熟悉的感觉。
“这是……”吴夫人疑惑。
“姑娘请进。”六苦主持开口邀请道。
女子步入屋内,房门被关上,明亮的光线也被一并隔绝在了外面。
此时,吴夫人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贯柔情似水的桃花眼瞪得像铜铃一般,似乎是难以抑制自己的震惊。
“贫僧见这位施主的第一面便知道她与窦施主有不浅的渊源。”六苦主持双手背着身后,一副功德圆满的样子瞧着这两人。
此人,正是早已上山等候的阿媛。
“你是……小囡?”吴夫人撑住身子,努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阿媛同样看着她,眼睛像是粘在吴夫人身上一般。
“小囡?”吴夫人上前,双臂颤抖,她牢牢地抓住了阿媛的胳膊,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了一遍。无论是这长相,还是这身姿,都与她年轻的时候一般无二。
“夫人……”阿媛开口,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小囡……”吴夫人面色激动,失态地将她一把揽入了怀中。阿媛身躯一震,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铁臂抱了个满怀,她感觉到从自己的脚底泛起了一股热气,这股气息直冲五脏六肺,烘热了她的脸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