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话题终于转到往生了的时候，我却急得忘了跟佛祖提问，一手心里全都是汗。恍惚间，一只手轻轻覆在我手上，给我勇气和安慰。
珏说：“阿寻，快问佛祖。”
我抬头望着上面的活佛，张了张口，话不及出口，却听前方的流锦小姑先按捺不住了，在佛祖说了一句“轮回千世行千善修千世之福，方可得往生”以后，便款款道来：“恕本宫迷惑，请问佛祖，魂魄不全强入轮回之人，可也有往生？”
佛祖手指捻动着檀珠并没有答话。流锦小姑便又道：“近四百年前，东极青华大帝与羲和君上，为增天地之祥和巩四海八荒之安定，羽化散去是以行大善，魂魄化作万千灵光带着意志强入轮回，而今已过四百年，可有往生的机会？”
“五分天意，五分人心。”佛掐了掐指，道，“因缘已注定，人心却漂浮。虽有轮回之苦，却结下生世不散之缘，往生不灭然不是心意所向。青华大帝与羲和君上，正是如此，求得，舍不得。”
我似懂非懂，颓然坐在蒲团上。具体什么意思我不想明白，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他们不是不愿意回来，是不想回来。甘愿受轮回之苦也不愿前往往生，重新修炼重回仙界。说到底，他们还是太相信我这个女儿，以为双肩能够担起一切能够承受起一切。
流锦小姑不死心，再问：“可是他们还需要点化？若是这样，还请佛祖点化他们。”
佛祖慈悲道：“大智大慧存于心，他们自有他们的造化，还望天后娘娘莫执着。”
珏握紧了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细语：“没关系，你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就是了。这也不是完全不好，起码他们还是你的父亲母亲，若过了往生重新修行，便从头为仙不再为你双亲。”
第267章 “痴妄”【一更】
我眼眶酸涩，道：“早知如此，今日还不如不来。”
“那澹台离呢？”一句焦急的问语惊醒四座。我抬头看去，见云烬正不卑不亢地看着佛祖，“第一世她生在皇家，叫澹台离；第二世她生在山野，叫姜小离。佛祖，她可有往生？”
我看着姑父眯了眯一双凤目，凤目里尽是沉甸甸的寒意，不由得为云烬捏了一把冷汗。他问的问题，不是一个好问题。最终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换来佛祖的一声叹息，和一句语重心长之语：“殿下请放下过去，否则作茧自缚祸福难定。”
云烬始终还是听不进去佛祖的奉劝，执意于心之所向。最终应了那句佛语，一念三劫，天翻地覆。
“痴妄。”这件事，若是没有突然有人说出的这两个字，兴许就这么过了。嗓音清清淡淡，带着足以蔑视一切的尊华，不容人忽视，就这样响起在凌霄殿场上。
莫说云烬，在场除了佛祖，所有人都跟着愣了一愣。
我循声看去，视线搜索到了最前端，端坐在流锦小姑和天帝姑父前方的一抹流畅侧影时，浑身血液陡然凝固。
再熟悉不过的侧影……交错在我的梦境现实，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纠缠着我……他永远挺得那么直，英气逼人，尽管只留给人一方侧脸，一半的轮廓投在了阴影里边……
孟桓卿，真的是孟桓卿……
虽然没有那身惯常的青衣道袍，也没有墨长如绸的长发，可是我不会认错。他换了一身金色华袍，将整个人映衬得无比傲然尊贵，广袖垂地安静美好，袖摆上绣着朵朵丹色朱华，葱白的指间捻着一粒一粒琥珀色的佛珠，银色的长发垂落在地上，如真似幻。
几乎是本能，我就从蒲团上弹了起来。只可惜还未完全站起，手上突如其来一道大力又将我重新拉坐了回去，我回了神。
珏轻轻蹙眉，问：“阿寻，怎么了？”
“我只是……”手胡乱地揉揉腿，敛下心神，尴尬地笑笑道，“只是坐久了，腿麻。”
但听云烬不服气，问道：“不管是仙是神，灭不了七情六欲，我不过是衷于心中所爱，何为痴妄？”
孟桓卿连眉都没有动一下，表情淡到没有表情，张口即来：“爱上不该爱，执着于不该执着，是为痴。人事俱往，不知悔改，意图追往昔改天命，是为妄。”
还真莫说，孟桓卿这副模样，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让我移不开眼。
云烬听后却笑了，笑得很不屑。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提心吊胆。云烬道：“莫说神仙，佛也免不了有痴念，净晓得瞎掰瞎扯强迫自己清心净欲强迫世人清心净欲。哪个规定一开始就不该爱不该执着的？如若不该爱不该执着何来相遇何来离别？在神仙眼里，没有该不该只有合适不合适。他们觉得不合适的，那便是我的不该。又是谁人说天命不可以改的？小离只是一介凡人本就应世世轮回，是他们将她魂魄丢到了诛仙台下面让她不得往生不得好死！”
“放肆！”
第268章 抹不了真心【二更】
云烬一番抑扬顿挫之词，委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天帝姑父为此大怒，当着满庭佛门尊神就出声大喝。我扯了扯云烬的衣袖，示意他适可而止，千万莫要在这个当口让姑父失控再做出什么更严厉的惩罚。
流锦小姑很是能察言观色，给我使了一个眼神，我立马弹起来，面对周遭形色各异的眼神，干干歉意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来聚佛会嘛，无非是各抒己见再求佛祖赐教。今儿我兄长不小心吃多了，有些不顺气儿，我便带他出去透透气，大家继续，继续。”我晓得这些佛门尊神看我的神情为啥诸多奇怪，当初我烧了人的佛经人还没来找我说理算账就已经很不错了。遂我又对着天帝姑父道，“天帝消气消气，兄长真的是吃多了。”眼风再留恋地往那锦衣华袍的孟桓卿身上瞟过，他始终未曾抬眼看我一眼，我便不再耽搁，再对佛祖道了一句“请佛祖多多见谅啊，见谅”，随后将云烬生拉活扯弄出了凌霄殿。
今日佛会盛举，要是真让云烬搞砸了，指不定姑父要怎么收拾他。后脚珏也跟了出来，我们三人就坐在凌霄殿外的门槛上。
云烬颇显得灰头土脸的，我甚少见他这般神色低迷。我拍拍他的肩膀，道：“烬哥哥，你明知道，今天来这里问佛祖那样的问题是问不出答案的，何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难处惹姑父生气？你又不是没在姑父手上吃过亏，藐视天规这一点，莫说亲儿子就是亲孙子姑父也不会留情面。”
云烬一声苦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宽慰道：“理解一下，姑父他是天帝嘛。不过首要要紧的是，你得先顾好你自己。不如……”我瞅了瞅他的眼色，“就此放下罢，要不急速展开另一段恋情如何？据说这是治疗失恋的最佳良药。”
云烬对我露出失望的眼神，起身孤寂地走开，清淡淡道：“你也跟他们一样。”
我百口莫辩。除了劝他放下不然我还能怎么规劝安慰他？我总不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罢，让他好好韬光养晦他日还有机会与心爱之人破镜重圆？那要是他为此做出什么逆天之举，我的罪过岂不是大发了？只是后来，尽管我没有那么说，九重天高高在上的烬殿下，也却却是那么做了。
珏看着云烬的背影，突然莫名其妙地说：“最是多情，到头来最是伤情。”
我手在眉骨搭起帐篷，远眺五彩霞光，掇了掇珏，道：“莫要多愁善感，之前北极紫微大帝就已经说过，烬哥哥有此一劫。过了，从此尊贵无疆，不过，就此万劫不复。从前我不明白他的身不由己，以为像小姑和姑父他们那样用强力改变烬哥哥的劫数就真的能让他免去磨难。”
“嗯？”珏不确定地用鼻音吱了一声。
“抹得了一件实事，但抹不了一个人的真心。”
第269章 我的孟桓卿【三更】
我和珏就一直在凌霄殿门槛上蹲着。他让我进会场继续听佛，我觉得无聊不去，他带我回东极我心事未了更不可能随他回去。故而，珏只好陪着我一起蹲门槛。
好不容易，五千年一度的讲佛大会总算是结束了。
佛光笼罩着九重天，他们将梵语铭文念得深深浅浅。
稀疏的人相继从里面走出，我站直了起来候在门口焦急地向里张望着。孟桓卿迟迟不出来，结果流锦小姑和姑父先出来了。姑父走在前面显然余怒未消，流锦小姑便将我拉到一边，看了看四周问：“你烬哥哥呢？”
我一边留意着殿门口一边道：“回了回了，他回去忏悔了。小姑，你抽个时间去看看他就成，莫看面上他若无其事，心里苦得很。”
流锦小姑叹息一声，道：“我何尝没去看过他，他心门紧紧锁着，谁也窥不进去。往后，还得靠小寻，帮姑姑多多开导他。”
“没问题没问题。”
将流锦小姑哄走了以后，殿门口已经零零落落几乎没有几个人了。千层日光重重叠叠明暖泄辉，我翘首期盼的时候，冷金色的衣摆终于跃入眼帘，比日照还耀眼。华袍银发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身边跟了一位白衣小仙官，从容不迫地从我身旁掠过，而后走在菩提树下，一路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