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愣着做什么。”善逝理了理绣摆,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侧身看向我这边。琥珀色的瞳孔,掩映着金色的霞光。
我一咯噔,连忙会意过来,巴巴儿地贴过去,将臂弯里挽着的衣裳展开。怎奈他身量颇高,我要踮着脚才能将衣裳披在他肩上。幽幽的伽南香薰得我胸闷气短,我紧着喉咙道:“药师请更衣。”
“新来的?”善逝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我点头应是。
他便又嗓音平淡无波地问:“怎么进来的?”
我如实道:“白襄让我进来的。”
“他会让你进来?”
我偷偷贪婪地瞅了他一眼,见他眉梢往上抬了抬,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多余的神情。只是那双眸子的眼风一扫到我时,我霎时就感觉到在气势上我输了他一大截,硬着头皮道:“白襄让我来侍奉药师,别人他不放心,就放心我。”
“就放心你?”善逝尾音拔高,眼风终于移正了看着我。尽管我面皮上挂着一块面巾他看不见,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咧嘴对他笑了又笑。他眼风在往下稍稍撂了撂,“那你戴着纱巾做什么。”
我摸了摸纱巾,道:“长了红斑丑着呢,白襄说我这样的人很合适侍奉药师,药师不会嫌弃我,我也不会迷惑药师。”
“哦。”善逝没有再多问什么,也没有对我起疑心的样子,银发散肩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开。走了两步,口中忽然不咸不淡地迸出一句,“他脑子被驴踢了么。”
我脱口就笑应道:“真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头也不回:“纱巾快要染透了。”
我不知道他所指,垂头一看自个纱巾,不由大惊。特么的粉纱巾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艳艳沉甸甸的红纱巾了……一摸鼻子,热辣澎湃,泛滥成灾呀……
善逝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在凌霄殿场里面,面对云烬的执着平淡清冷地说出两个字:痴妄。那种尊华气度,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不是太会搭理别人,那天佛会结束我追着他跑时不就是如此。他能一次跟我说五句以上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尽管前面几句都是问语,最后一句是总结。
第276章 都怪你长得丑【三更】
听说了我在侍奉善逝沐浴时阵亡的消息,下午白襄好心好意地赶来看我。彼时我已经换了另一条丝巾,坐在门槛上伤感。
究竟伤感什么呢?除了早间见到了善逝一回以后,整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他。我竟忘记了要问他有关孟桓卿的那回事。回头一想,在白襄面前掩掩藏藏还说得过去,要是白襄晓得我是从外面来的不仅不会让我见到善逝说不定还第一时间将我轰出琉璃界并上禀天帝让我受到惩罚。可我本来就是要来找善逝的,如今我见到他了为啥还躲躲藏藏呢,我光明正大地跟他说我是来找孟桓卿的要是他知道有关的蛛丝马迹不妨帮一把手往后我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不就好了嘛。
思来想去,归根结底要怪还是只能怪我自己。立场不够坚定心志不够明确,孟桓卿往我边上那么清清淡淡地一站,我立马就丢盔弃甲防线崩溃,要说的想做的全部都抛至脑后。
不,是善逝。
继而我又开始伤感。为什么是善逝,就不是孟桓卿呢?
他俩长得一模一样,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就算是有,岂有人敢有胆子和东琉璃世界里的药师祖长得一模一样的?
珏的话,又历历在耳。巧合巧合,这个人不是我能沾的。
白襄突然出现将我拉回了神,一屁股跟着坐在门槛上,拿一种同情的口吻对我说:“听闻今早你侍奉药师时无法把持败退下来了?放宽心放宽心,你鼻子怎么样,还在淌鼻血不?”
我干干笑道:“小事小事,已经止血了。”
白襄便开始唏嘘:“怎么说你好,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要是换成别的小蝶蜂,早已经用实际行动扑过去了,怪只怪你长得丑,自卑,没胆子扑上去却看得不能自己,是以只能默默吃亏淌鼻血了。但是你莫灰心,长得丑也不是你的错。”
我抽了抽嘴角,强忍下想将这嘴贱的白襄胖揍一顿的冲动。
白襄再道:“还真别说,我觉得你干得挺好。药师没说什么好歹,起码没哪个再变着方儿缠着他转。要不你委屈委屈,以后继续在这里干下去?我会时常给你弄弄药补补血气的。”
我想都不想,就点头道:“难得白襄大人如此器重我,我就是鼻血而亡也需得接下这个活计。白襄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将药师服侍得周周道道妥妥帖帖。”
“好好儿干,真没令我失望。”白襄起身准备走,复又扭头对我说,“哦对了,你长这么丑的事情就不要让药师知道了,万一吓到药师就不好了。”
我咬牙应下。
这白襄小官儿,不是一般的欠揍。让他来安慰人,经他这一通话专捏人痛处说下来以后,好好的人都会被他说得不好了。
但总的来说,我还是赚到了。初来琉璃界,就有了差事。不愁接下来没有和善逝接触的机会。
罗辛宫分里三宫外三宫。平常那些小蝶小蜂都是在外三宫忙活,她们生平的一大志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进里三宫来。只可惜,目前这个巨大的福利阴差阳错地落在了我的头上。
第277章 顽皮的帝君没素质【一更】
里三宫又分为碧荇宫,和栾宫和逾晓宫。根据往常的行程,善逝通常会在碧荇宫就寝歇息,晨间在碧荇宫的暖水池里沐浴净身,然后白天偶尔去和栾宫看看为佛家炼制的花药香丹,再者去逾晓宫办办公下达下达口谕。
白天善逝的行踪难以捉摸,我溜溜转转勉强熟识了罗辛宫里的布置。除了必要的时候有小蜂蝶送来里宫的必备品,平时基本连人影都难得见一个。
一连几日,善逝都不在罗辛宫里。据说他和白襄出琉璃界办什么事去了。不管办什么事,多半都是与仙界无关的,他们和佛界走得更为亲近一些。隔三差五要去西天陪佛祖喝茶下棋什么的,也说得过去。
善逝回来时,身后尾随着白襄。彼时我正撩菩提树上打了一个盹儿,远远儿就听见白襄那张嘴噼噼啪啪说个不停。我跳下树,就去煮了一壶茶。
既然是侍奉嘛,就要侍奉到位。
两人一进碧荇宫前厅,善逝拂衣落座,我将茶端了出去,道:“药师请喝茶。”
“嗯。”白皙的指节在茶几上轻叩两下,我便将一盏茶送到了善逝的手边。
这厢白襄忒不客气,想来是平素被善逝放任惯了,灌了一口茶水就道:“药师,如来佛祖邀请你为羽化的青华大帝和羲和君上念结愿神咒,为二位神祗汇聚功德,也好早日让他们脱离生老病死之苦,药师为什么不答应呢?是不是因为上回那两位神祗的后人,对药师太无礼了?”
我袖摆不小心自茶几上扫过,险些扫落善逝的茶盏。幸而及时伸手扶住,几滴茶渍洒出。
善逝手揭开茶盖又合上,清脆悠闲的磕碰声反反复复回响,他方才肯抬眼看我,问:“怎么,你有意见?”
我默了默,道:“怎敢有意见,只是白襄大人的疑惑正正是我的疑惑罢了。青华大帝与羲和君上羽化乃为增天地祥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药师……不肯帮他们?”
茶叶尖儿几许沉浮。善逝喝了一口茶,道:“知道得太多,经常脑子会不够用。你别学白襄。”
白襄完全不明善逝所指,很没有立场地转移了话题,审视着我又道:“对呀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
“实在是……有一丢丢好奇。”我斟字酌句地说。
白襄语重心长:“好奇心害死猫你知道吗,以后不可以这么好奇。”一转背,又对着善逝唏嘘,“说起青华大帝和羲和君上的后人,真真是太没素质了。药师您说她怎么能整出这么多事儿来?先前在找个什么人,现在她在妖界不见了整个妖界都在找她。还有那个什么珏的,半路杀出来还来跟我们要人,非得说那位顽皮的帝君跑我们这里来了,药师您有见过她吗?简直是胡说八道。”
善逝开始揉眉心,我咬牙善解人意道:“啊呀,药师远出一趟该是累了。”
白襄这才打住,让我侍奉善逝去歇息。才将将一出门走不多几步,他在前边淡淡道:“你不用跟来。”
第278章 你管这么多白襄知道吗?【二更】
这辈子除了服侍我那早已羽化的父亲母亲,我还没有这般卑躬屈膝地服侍别人过。诚然,服侍这位东琉璃界的药师祖也不是太掉我的身份。起码我有求于人不是。
傍晚,霞光散去,隐隐余晖。天空澄净得真如一面琉璃镜。
我端了一盆清水进善逝的房间,他正靠坐在长榻上边,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微微仰着头,三千月华银丝流泻铺就。一本蓝皮佛经,将他的面部轮廓遮挡得干干净净,看样子,似乎在小睡。
半晌善逝动也没动一下,直到蓝皮书滑落在地,方才将他惊醒过来。一张开眼,惺然懒散,却清清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