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把善逝领进家门里来的时候,大白停止了玩泥巴,我则感觉眼前都晃了一晃。父亲道:“以寻,去给这位大夫备茶。”
据说,善逝是跟父亲在药铺前偶遇的。父亲本没打算去寻草堂请大夫,只不过堪堪路过的时候,忽然看见善逝不紧不慢地步出了药铺,瞅见了父亲便把他认了出来。
听闻父亲要找大夫,于是善逝就自荐,随父亲一道回来。
他还带了一个白衣小童。人虽比白襄小了一些,但脑子跟白襄一样白。想必此时此刻白襄应该是在九重天的司命宫里找到了归宿,因而善逝才换了这么一个小跟班。
父亲趁着我母亲睡着了,隔着帘帐将她的手腕取出来,给善逝诊断了一下。善逝修长的手指只往母亲的腕处轻轻碰了一碰便收回,与我父亲道:“尊夫人已有两月身孕。因体质不同,孕时反应也不同,夫人这般状况属正常,胎儿也很健康。”
我与我父亲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回神的时候,善逝却连药方子都开好了。
父亲眉梢染了喜色,仍然淡定从容地问:“羲和她……有喜了?”
第438章 一夜华发【一更】
白衣小童认真道:“药师说夫人有喜那便是有喜了!他的诊断还从来没失误过。”
善逝吩咐小童道:“你去药铺取药来给夫人煎帖药。”
小童溜地一下出门了,留下父亲请善逝在院中吃茶。我将烹好的茶取了出来,给父亲添上,瞅了瞅善逝的手指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再有些不稳地给他添上。
回头去取了两碟点心出来,后我坐在秋千上听父亲跟善逝闲聊了起来。
聊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善逝在城中初来乍到就开了一间药铺年少有为云云,以及问及善逝的阅历和对看病这一行当的想法。
善逝胡吹海编面不改色,偏生又头头是道。我感觉我整个人都随着他每说一句话每向我投来的一个眼神而感到头皮发麻。
最终父亲问了一个敏感性的话题。他问:“恕我直言,先生的这一头华发是怎么搞的?我不是没见过一些医术高明的怪医,更甚有医痴者,均拿自己的身体来试药。先生的头发也是试药而导致的?”
我闻言,不禁看着他那皓皓如雪的银发。忽然也想知道,他虽身为琉璃界的药师,那这样的银发也是他试药导致的么?
善逝盯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忽而抬起了眼眸,看着我与我四目相对,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想,应该是为情所困罢。”
“为情所困?”
善逝继续道:“我未婚妻跑了,于是我一夜华发。如今我一路追来这里,差不多寻得了未婚妻的下落。头发白了不要紧,重要的是莫再让我追寻再让我煎熬。”
父亲顺着他的目光扭头过来瞧着我,亦是若有所思,道:“原来先生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我觉得你未婚妻跑得有些没道理。这样不乖。”
我没坐稳,砰地一下从秋千上栽倒。
我挺着没动,善逝语气里带着鲜少的笑意,道:“我也这样觉得。”闻得脚步声过来,我还不及自行爬起,手臂便被一只手扶着将我拉起来。隐隐的迦南香近在咫尺,他轻声地问,“有没有摔痛?”
恰逢小童欢欣鼓舞地取了药回来,我瓮声道:“我、我带他去煎药……”
煎药在厨房那个小院里,白衣小童轻车熟路,安上小灶就开始拨弄药材,等水沸了再将药落入罐子里。我时不时往院子里瞅瞅,却发现父亲跟善逝没有在闲话了,继而径直在桌上摆了棋盘开始对弈。
那种感觉很怪异,但我说不上来。
我缩回脖子,颇有些颓然,问小童:“我不是听说,寻草堂的生意好得非一般,你们药师这般闲散偷懒与我父亲下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小童呔了一声,手里拽着一把小团扇,往小灶里不住地扇风,道:“不碍事,他尽管玩他的。药铺已经被勒令关门停顿了。”
我惊道:“这是为何?前几日我不是才见到你们铺子门前不是排了一长串的队伍,姑娘们都等着上门瞧病么?”
第439章 黄昏遇青年【二更】
小童道:“你只知其一就不知其二了。我们药师平时都不大爱给女孩子看病,这般高调地给女孩子看病是想找个什么人。应该也是一个女孩子,好奇心颇重的那种。药师说,她爱凑热闹,也迟早会在铺子前看看。但后来药师说不用再找了,他就十分不乐意给女孩子看病了呀,你是不晓得,我每天在铺子里光是闻女孩子身上的香粉都是失眠多梦的!可即便是这样,女孩子也还是一群接一群地来,于是最终那些没病的给药师瞧了之后回去就都变得有病了。变得有病了之后再来瞧病,就越瞧越严重,脸上长红斑黄斑褐斑的,哎哟看着就觉得心里发麻!”
我心里也跟着发麻,问:“后来呢?”
小童继续道:“后来她们见识到了药师的厉害,就不敢再来了啊。”
我再问:“再后来呢?”
小童一耸肩:“再后来,铺子就被同行举报,说药师没有医德滥用药品,铺子就被勒令关闭了啊。”
我回味了半天,掂着下巴总结道:“如此看来,你们的铺子还真是命途多舛啊。你们药师,怎么没被抓去坐牢呢?”
小童伸长了脖子瞅了瞅还在下棋的善逝,小声道:“本来差点就要去坐牢了,可是县太爷家有一位千金小姐,也是脸上长斑。药师又给治好了,于是县太爷就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善逝是在我们家用过晚膳,再给母亲把了一次脉以后才打算回去的。当时母亲的表情,就跟父亲知道她有孕一般无二,有些怔愣,随即就是一抹无比柔和的笑。
善逝道:“是药三分毒,我便不给夫人多开药方拿药了,夫人好生安养即可。”思忖了一下又面不改色道,“若是仍觉得不放心,我可隔日便来给夫人复查一番。”
于是,他很快在我们家混得很熟。且游刃有余。
母亲有孕以后,父亲是加倍小心着。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父亲有异议抗辩一句,彼时母亲便会摸着肚皮略惆怅:“我觉得我孩子的心情不好。”于是父亲只好缴械投降。
隔天,善逝没有来。将近傍晚了,母亲便差我去请他。
我默了默道:“我觉得你的状况挺好的,作甚还要让他来。不嫌多此一举么?”
母亲道:“图个安心。你且去,我让你父亲去煮酒。”
我:“看病就看病,煮酒做什么?”
母亲:“请他喝点小酿啊。”
我慢吞吞地起身,见大白期期艾艾地蹲在回廊上,不由对它招了招手。它欢天喜地地蹦着过来。此时天色已晚,带它出门放放风应该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将将走到门口,母亲在秋千上吃着葡萄囫囵就道:“唔,我觉得那个青年挺好。”
后来还没走去寻草堂,还在巷弄里便看见善逝拐了进来,不急不缓地行走在青石路上。墙头的藓草随着一缕薄薄的暮风而颤抖,天边的云霞散去最后一点绯艳的光亮。
他轻抬眼帘来看见了我,怔了一怔,在不远处就顿下了脚步。几缕银发从肩后悄然滑至了前襟,不管是着金袍还是穿青衫,都那么英挺合衬。
第440章 提亲【三更】
我有些讪讪的,看着那飘拂的墙头草,道:“嗯,是我母亲,央我来找你给她看看。”
善逝沉吟了下,问:“你母亲有不舒服?”
我撇了撇嘴:“只要不顺着她她就不舒服,顺着她她就一百个舒服。”
“这段时间这样很正常,那就顺着她便好。”话语间他缓缓走近,嗓音有些低,有些轻,带着一种淡淡的愉悦的味道,“所以,她让你来接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挺好。”
后来大白夹着尾巴先回去了,善逝和我一起走在后面。忽然他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清浅温润的感觉流连在手心里,让我有些面皮发热。他问:“我记得你是在意一些俗礼的,我打算向你双亲讨了你,这算是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有些懵,望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你要向我父亲母亲提亲啊?”见他神色平静,我心中有些慌乱,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胡乱道,“我觉得、觉得,是不是太早了?我父亲母亲还不一定支持我们,毕、毕竟你找到我才几天……而已……”他双眸暗了下来,我心口又是一紧,由着他俯下头,缓缓靠上我的肩,似乎有些疲惫的模样,我动了动喉,安然地改了口,“那……那你提罢,到时候我嫁给你就好了,只要你莫嫌弃我嫁过人……”
善逝手臂圈住了我的腰,“这两百多年,你要是不跑,我早把你娶回去了。你没能嫁成别人,也是天意。”
晚饭的时候,父亲煮了酒招待善逝。善逝跟父亲对酌,才几日的光景仿若就成了一对好友。母亲吃的口味较重,父亲给她烤了鱼,其间她不断地往烤鱼上浇辣椒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