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是什么人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
男人的声音听得出一丝愠火,霍蘩祁悄声道:“是我的一个绣女。”见他脸色愈沉,霍蘩祁只得笑道,“没事了,反正就伤了手背,也只是轻伤,倒是她伤得比我还重,要是我不去,恐怕就没有性命了,一点小伤换一条性命,还是值当的。”
他不可置否,霍蘩祁又笑,“如果我的绸庄出了人命,以后谁还来做我的生意?”
步微行拿她无法,幸得他安插了人手在她身边,及时灭了火,否则――没有否则。
霍蘩祁悄悄吐舌头,这时只听见画舫的轻盈纱帘之中,传来了狼崽子的吧嗒声,她一扭头,只见团团舔着爪子从船里钻了出来,乖巧地坐在重重飞帘外头,雪白的皮毛,看着又养了不少肥膘。
霍蘩祁惊异地蹲下来摸小团团,仰着脸问他,“你给它吃了多少肉啊?”
步微行淡淡道:“我那份,基本上也进了它的肚子。”
“为什么?”
临着河风,男人的眼光加深了少许,“你说为什么?”
难道是他茶饭不思地想她?
霍蘩祁容许自己自作多情一下,偷偷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蛋。
画舫泊在岸上,步微行让霍蘩祁同团团说了会话,便让人将它抱走了,霍蘩祁不舍,多看了几眼,忽听得微凉的声音:“时辰不多,没有什么要对孤说的?”
霍蘩祁悄悄转眼珠,然后准确地扑进了他的怀里,“阿行,我想你!”
他几乎站立不稳,画舫在水上轻轻一晃,步微行抚了抚她的柔发,某处瞬间柔软得令他无措。
半个月不见,霍蘩祁贪婪地抱住男人窄瘦的腰,他的衣领之间有幽幽兰香,煞是好闻,霍蘩祁深嗅了一口,惬意地闭上眼,“我听说陛下关你禁闭,担心死我了。”
步微行不以为意,“从小到大,我一犯错他便禁我足,没有大碍。”
只是禁足?
那是不是说明,其实陛下也舍不得罚他呢。
“你今天怎么出来的?”
步微行稍稍动了耳根,将她拉入船中,只见里头摆着一方髹漆梅花小几,几叠小菜,一壶清酒,正是月色朦胧,两岸有奇花异香,河风醉人。
霍蘩祁被她推入船舱,但执意要挨着他坐,替他斟酒。
步微行道:“若一直囚禁东宫,太无趣,甘心受人摆布,那不是我。”
“哦?”
她很有兴致。
步微行抚了抚她肩上的发,“我自有金蝉脱壳计。”
霍蘩祁似懂非懂地点头,将酒水给他,然后笑吟吟道:“我给你备了礼物来的。”
他微微耸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霍蘩祁轻轻一笑,向外头招呼了一声,有人在岸上将她的包袱扔了上来,霍蘩祁将包袱捡起,从包袱里抽出一套男人衣衫。
这套衣衫不同,里衣是素白缎面,外罩水墨色素纱轻袍,霍蘩祁将一角塞入他手中,拉着外袍轻轻一展,犹如一朵坠入水墨之间的微云,如絮团般的墨迹挥挥洒洒,似工笔山水,但细细一看,竟是细密地一针一线穿缀而成,且无论正反,皆是一样的水墨纹理,手法极为新奇。
霍蘩祁藏着笑,邀功似的问他:“喜不喜欢?”
他不喜白,但见到少女眼底的熠熠星光,那刻意学的粉黛轻红妆、堕马流云髻,蓦地心中一动。
薄唇辗转而落,冰凉的唇瓣缓慢地贴在嘴唇上,霍蘩祁僵住了十指,那唇形完美如弓,犹如研墨一般,强势地撬开了她的唇,霍蘩祁惊得睁开了眼,跟着腰肢被人禁锢住,那唇在不断的摩擦之间变得火热极了。
她惊诧地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漆黑的睫羽,深邃的眸,原本是潭底明月,被什么煞风景地搅乱,犹如一股暗流汹涌的狂潮。
霍蘩祁惊呆了,她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如此强势的深吻。
霍蘩祁已经被他的攥住了所有命门,柔软地贴着他的胸膛,严丝合缝不留余地。
天旋地转之间,浑然不知他什么时候放松了她,然后那呼吸微乱的低沉嗓音,犹如甜蜜的梦魇笼罩而下:“喜欢。”
霍蘩祁两颊染火,眼眸错乱,怔怔地道:“我想问你,我要是拿出去卖,能不能赚……”
一听,太子殿下脸色一沉,“你要卖给谁?”
霍蘩祁“啊”一声,傻愣愣地望着这个男人。
步微行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衣衫塞入包袱,沉声道:“银陵男人只喜素服,不必挖空心思迎合他们。”
“……哦。”
奇也怪哉,他该不是……
霍蘩祁探究地望着他的眼眸,步微行已轻咳一声,徐徐扭过头。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忐忑和甜蜜之中,画舫之上,灯火明粲,她趁着他还余波犹存,索性便豁出去了,“我都送你了,你能不能有个回礼?”
他微微怔然,但,正该如此,便攒眉道:“你要什么?”
霍蘩祁的手指滑过被他吻得红肿的唇,羞涩一笑,“我的肚兜,可不可以还我?”
“……”
霍蘩祁见他不答应,又嘟囔道:“太子殿下,你会缺一件肚兜?”
“……”
她又开始碎碎念,步微行微感头疼地摁住女人的嘴,“今日没带出宫来,下次还你。”
霍蘩祁只是试探一句,没想到结果竟然——“你竟真的留到了现在?”
她震惊的嘴脸让步微行耸眉,板起了脸。
霍蘩祁现在羞也羞完了,在这件肚兜背后,可能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亟待挖掘,她咬咬唇,看着他,“难道——你是那个时候就看上我了?”
步微行的手一动,不以为杵,“想多了。”
霍蘩祁不信他,哼哼唧唧地偷着笑。
正当此时,几艘小船飘摇而过。
只听外头的船上传来古琴奏乐之音,在这水声清越的暗夜湖中,有人同样有兴致前来游湖。
他们的画舫就停在岸边,霍蘩祁竖着耳朵一听,只听那边轻舟上传来少年清沉如琴声的笑语:“船上的朋友,此间同乐,何不出来一聚?”
霍蘩祁一怔,望向了步微行。
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霍蘩祁便道,“我去会会。”
说罢正要起身,步微行又拉住了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画舫,只见水面泊了七八条小船正徐徐靠近,水上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这群舟舫林立,轻舟上十数人举着火把,有人膝头奏琴,有人抱着琵琶,弦弦声动,霍蘩祁惊奇地歪着脑袋问:“你们是谁啊?”
步微行握着她的手,似乎紧了紧,他很不耐烦应对这群人,满脸写着不痛快。
那船上有人笑道:“良宵好景,岂不闻高水流水之音,身份姓名又何足道也啊?”
他雪衣峨冠,飘然如仙,似一名士。
身后有人附和,大声叫好。
步微行敛唇,哂然一笑。
那七八条船不待步微行与霍蘩祁同意,便一齐聚拢而来,犹如一朵由水面向四周开放的花,但闻水声琴声,两相和韵,竟极为协调动人。
一名童子递了一杯酒过来,霍蘩祁推却不得盛情好意,将酒盏捧在了手心,他的主人惋惜叹道:“女郎清秀美貌,可惜跟了个俗人。”
此言一出,她的心上人好像冷冷地哼了一声,极为不悦。
霍蘩祁都在暗中紧张,这群人是不是很没眼力,步微行的护卫和暗卫全在岸上部署,他们丝毫不察,还敢当面递刀子。
哪知对面那抱琴的文士忽地扬唇朗笑,“若说俗人,天下何人及得上太子殿下!哈哈哈,此间事,饮酒作乐足够,不必言其他!”
霍蘩祁闻言,又羞又窘又紧张。
那船上笑声更郁,此起彼伏。
她敏锐地察觉,她的心上人好像,更怒了。
第44章 夜话
不知怎的, 看到太子殿下脸色铁青地冷笑,她竟忍俊不禁,对抱琴的文士道:“比太子殿下还俗, 那是怎么个俗法?”
没想到这个小姑也敢议论权贵, 倒让那人眼睛一亮,正要说一句, 只听身旁递酒的那少年喃喃道:“背后妄议太子,实有不妥。”
“哎, 这话又俗了。”抱琴文士朗笑道, “我等能议家事国事天下之事, 储君有何议不得,我可有无中生有搬弄是非?”
霍蘩祁借用酒盏掩住那悄然盛开的粉唇,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席地而坐, 手指轻轻扯了下步微行的衣袖,他冷然一笑,也跟着坐了下来。
他在门阀士族之间名声不好,他心里有数, 倒想听听这帮人说他什么。
抱琴文士风流含笑,他年约而立,峨冠博带, 白袍玉质,风雅地一拨弦,但闻清音铮然一声,他徐徐道:“贵族喜白袍, 喜贤妻美妾,出入风流,皆有侍女仆从陪伴,银陵唯独太子,一袭玄衣,东宫无妻无妾,无婢女宫人,出入,只有持剑莽夫。”
霍蘩祁先是一怔,却又耐不住失笑。
难道只有这个?
她偷偷瞟了眼步微行,果然是一身黑。若不是此时自己陪同他出来,说不准他真被人认出来了。
文士问道:“女郎何故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