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
郭媛撂下一番话便要走。
霍茵背着竹筐赶上来,拦在郭媛身前,“你说什么?你方才见了霍蘩祁?”
郭媛停顿了几瞬,高傲地笑:“对,她什么都说了,说你霍茵说不准才是合该被赶出家门的那个!”
霍茵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霍蘩祁!霍蘩祁!
她敢这么编排她和母亲!
见霍茵气得脸孔扭曲,郭媛这才满意,搓了搓细嫩素净的手,让两个丫头簇拥着离开。
霍茵背着竹筐回霍家,霍老大照例在白氏住过的小院里假惺惺地睹物思人,杨氏一面气,一面只得在厢房绣花,见到霍茵气冲冲回家,便愣住了,慈爱地拉住霍茵的手,“怎么了?”
霍茵满脸不可置信,看着母亲,一番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把话烂在了肚子里。
“娘,我要替你办一件事。”
杨氏疑惑,笑问:“办什么?”
霍茵暗咬银牙:“一件,一劳永逸的事儿。”
……
霍蘩祁辛苦挣来的铜板,虽然不多,但混顿饭还是够的,午间布庄的徐伯伯给她结了工钱,霍蘩祁托着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碎银子到了步微行的小院。
她扬手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言诤。
言诤伤好了大半,闲不住,又想着出去溜达溜达,送完雪芝灵药,买两只蛐蛐儿回来逗弄,一见霍蘩祁,眼前一亮,“霍小姑,你怎么来了?”
霍蘩祁不大好意思,从手心里捧出来几粒碎银子,“这点钱,权且当做定金。”
见言诤看着那银子脸色复杂,霍蘩祁立马解释:“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但我还会再赚的!我每天都会来还一点点,麻烦你们记账,我会,我肯定会还清!”
言诤五味杂陈地接过了碎银,然后悄声道:“霍小姑,你知道一株雪芝在银陵的报价是多少么?”
霍蘩祁摇头。
言诤长叹,然后竖起了一根食指。
“一两?”
言诤又叹了一声,很不忍地告诉她,“一百两,而且基本上有价无市,给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这——一株雪芝一百两,她就算是当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起啊!
言诤从袖中抽出一支锦盒,笑吟吟塞给她,“霍小姑,这是第一支。快马加鞭从银陵弄来的,只费了不到两日,足够三日之用,第二支公子会在三日之后再给。”
其实言诤七窍玲珑心肝,私底下早在想:殿下其实是为了让霍小姑每隔几日便上门来见他一趟?
不过很可惜,他今日不在。
第18章 债主
言诤瞅瞅天色,“霍小姑,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霍蘩祁点点头,将揉得皱巴巴的空空如也的荷包捏了捏,转头要走。
夕阳火红绯艳,满路橙红,翠柳飞絮,杨花犹如蘸了二分春.色,温柔而明媚地招摇着。
篱笆墙里有四名侍女,吹笙、鼓瑟、抚琴、弄箫,华美空灵的乐声,似落在人心上,铮铮然的,顾翊均雍容悠然的笑容里多了分凌厉味道。
“一千两。”
步微行淡漠地勾唇,“你卖给她的,是五百两。”
顾翊均微笑,抱着双手,身子微微后仰,“阿祁是阿祁,你是你,就算原价卖给你,也跌了你的身份不是。”
他抬眸望向轩窗外,红樱绿柳,满墙春意,嫩绿梢头软红荡漾。
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登门造访。
顾翊均本来不明其来意,直至对方说要将暂时卖给霍蘩祁的旧宅转卖给他。
然后顾翊均便笑了,“阁下想自己做阿祁的债主?”
步微行觉得他话中二字有些刺耳。
“秀宛顾家会短了区区五百两?”
顾翊均将细瓷杯安放一隅,青瓷铿然一声,他扬起眼睑,浅笑如琼花,内敛却惊艳,“阁下连夜能从银陵调上十株雪芝,秀宛顾家可是万万不及。区区五百两,更是一毛之于九牛?”
那一瞬,两人便心知肚明,对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对方的行迹、动作,都有私兵暗访。
而且,顾翊均知道步微行眼下稍显尴尬的现状,作为一个被皇帝陛下亲自将月俸减半,并收缴文牒、撤回虎符的太子,目前来说衣食应是拮据的。
然而步微行几乎可以说是高调了。
从银陵取草,不知他怎么想的。
顾翊均轻笑,折扇在髹漆紫木案上轻敲,“在下在秀宛还有一批药草生意,譬如从东海千金购得的麒麟草——只是不知阁下要雪芝,是否出于在下所想的目的,为了阿祁?”
步微行道:“与你无关。”
顾翊均抚了抚下巴,“那也可以,我给阿祁说的五百两其实少了,那宅子花了我不少钱,不如我抬高一点儿——”
步微行淡淡一哂。
此人是秀宛顾家未来的家主,顾家家大业大,历代家主都谦和温润,是世所瞻仰的商道君子。想不到顾翊均会轻浮至此,欺负一个女郎。
顾翊均抚掌,“玩笑而已,凭我和阿祁的交情,我怎么会为难她。但是对阁下,一千两已不能再少了,在下是个做生意的,怎么说要收回点本钱。你知道,无商不奸嘛。”
见步微行不答,似有踌躇,顾翊均道:“一千两,这个卖的不止是院子,还有一桩顺水人情,你真的不要?”
“好。”
“爽快!”
步微行起身,袖袍一拂,“顾公子,你家中的脂粉味太浓。”
顾翊均微微一动,望向院里抚琴弄弦的四名美婢,唇瓣勾了起来,“那是,阁下不入软红,不涉温香,怎知其中滋味?”
说罢又是一阵低笑,“美人温柔,可惜阿祁没有。哈哈哈哈。”
步微行攒眉,这个顾翊均如此放浪形骸,轻浮佻达,与银陵城的贵族行止无异,只是步微行偏偏不喜,蹙了蹙眉,也懒得多言,让阿大留下交代,踱步出了顾翊均的小院。
步微行尚未回到自己暂住的宅邸,便远远瞅见与言诤道别的霍蘩祁,她揉着皱巴巴的荷包,髻鬟微乱,低着头悠悠地走回来,似乎没看到他。
迎面撞上来,她才抬起头,然后便傻了,“你回来了?”
身后那几个护卫便心领神会地一同退了十步。
步微行道:“你来取雪芝?”
“嗯。”
步微行敛唇,见霍蘩祁累了一天,眼底浮着淡淡的青,整张脸颊爬满倦意,便不悦地沉了脸色。
霍蘩祁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又惹他不高兴了。
惴惴难安之间,便见男人从容地取出了袖中的一沓纸,“这是地契。”
霍蘩祁诧异地接过来,“这……”
步微行淡淡道:“往后,你只欠我一人。”
见霍蘩祁蒙昧地望着自己,傻兮兮地猜不透望不穿,又有些懊恼地搔了搔耳后,他不自在地负起了手,“不过方便你还债。”
原来是他从顾翊均那儿将这块地买到自己手中了。
“可是,我还不起的。”霍蘩祁方得知雪芝的天价,颓丧地嘟唇,“我真的还不起,我得欠你一辈子了。”
步微行道:“那便欠着。”
“啊?”
“你想说什么?”
霍蘩祁摇摇头,睖睁着说道:“不想说什么,谢谢你。只是这地契,你还是等我还上了再给我。”
“不是说一辈子也还不完么?”
步微行的声腔天然泛冷,又因为自幼身份尊贵,不体恤底下百姓和奴仆,所以总威严冷漠,不近人情。
听得身后凑过来的言诤暗皱眉头,这算什么话,聊了这么多句没一句在点儿上,殿下你就应该说:还不上就拿你还!这不就了结了么。
要是再通情达理、知情识趣一点,便说:以后你娘就是我岳母,什么地契什么雪芝,都不重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是。
可是殿下你瞅瞅你都说了些什么!
霍蘩祁也腼腆起来,“也是,那我只能慢慢还了,对了,我方才给言诤一点银子,他说帮我记上的,我会每日来还一点。”
步微行没说什么话,清冷的凤眸映着夕阳琥珀般的红光,惊心动魄般的妖冶。
那么冷那么冷的人,怎么会让人觉得有种妖艳美?
霍蘩祁捂紧了手中的地契,慢慢地垂下眼帘,“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三方债主变成了两方,霍蘩祁说不上高兴还是失望,少了债主,可是债主从温文尔雅的顾公子变成了生人勿近的……他,不知是福兆还是祸端。
白氏这回吓怕了霍蘩祁,她心里知道女儿倔强,绝不肯让自己再做绣活儿,便整日躺在家中,晒晒日头,看点二池塘里的游鱼,日光下澈,桃花般灼灼的夕阳,红绸似的铺泻于粼粼水面。
白氏看了看,捡起铁盒里的一点饵食,放了料下去。
这池塘里的水清澈甘甜,用来煮茶正好,可惜女儿现在连茶壶和炉子都不让她碰了,白氏虽然感念女儿孝顺,但被束缚自由,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圆圆。”
回家之后,霍蘩祁取了针线盒,将自己的擦破了衣裳就着暮光缝补,白氏见她针脚变得细密平整起来,也惊讶霍蘩祁近日去做了甚么,霍蘩祁扬起头,笑吟吟道:“我去帮徐伯伯他们染布了,那儿的布庄掌柜年轻时候是咱们芙蓉镇最好的裁缝,她手把手教我裁衣,我学得快,她一个劲儿夸我聪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