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的眉头挑了一下,好半天才理解她这一句话里头的丰富含意。他不料她有这番经历,并且这样坦然说出来。
“我这样的经历,就是田中先生再仰慕,也不过是一时的。等到后来被人发现了,田中先生的面子怕是也没处搁了。”
田中却笑着摇摇头:“婉格格这样说,我疑心你是为了断了我的念想才编出来的。”
婉初还想争辩,他又笑道:“当然,我知道中国女子的名节却是比命都重要的东西。你肯这样说,表明你是万万不会接受我的追求,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婉初听他这样说,才松下一口气。
“但格格这番经历……看来您的男朋友对您真是挚爱深情了。所以说,这世界上自然不是人人都浅薄。”
婉初抿了一口咖啡,她一直都是信的,所以才那样执着。虽然知道这样的人不一定能让自己遇到,所以后来学着随遇而安。
等到荣逸泽出现,她是相信了,真的让自己遇到了。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少觉得那像是做梦一样,她向来运气不算太好,怎么就真的遇到了呢?好得不真实了一样。
傅博尧从西北边防巡营回来,就听说铁路的事情。对方送过来拟议的合同他看过,恨不能撕碎。
副官潘景昌看他那样一个素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忍不住摔了杯子,知道这回这个陆军总长又得和司令好一顿别扭,就偷瞥了一眼送报告来的参谋本部的局长许茂然,那意思是:“你这不是惹事儿吗!”
许茂然收了他的眼神,又送了一个眼神回去:“早晚知道,早些知道好早做准备。”
傅博尧让办公室里头这两个立木桩一样的人都下去,往窗外望了望,天地一片白茫茫,掩住了浩荡山河。静谧的一片不知道下头是怎样的激流暗涌。
他又转身看了看墙上挂的地图。这些东洋人真是把定州当成自己的殖民地了,可父亲却是一味退让。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北地王,却没人知道定州北地之王是傅仰琛。
父亲总说无论如何都要怀着一颗臣子的心,可前朝早就覆灭了,现在的皇帝和皇宫,只是一个遗老遗少的理想里的空中楼阁、梦碎后的人生念想罢了,谁还当真?可为了这个支持,父亲处处被东洋人掣肘。他早知道和东洋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这得寸进尺的铁路合同可不就是凭证吗!
他越想越不能平静,于是去找父亲理论。傅仰琛也只是沉默沉默再沉默,他心里只有一句话,时机未到。
“难道就这样任凭人揉捏处置了?铁路不仅仅是铁路,还有铁路线的附属地问题。如果东洋人再深入一点,这定州北地还是中国人的北地吗?这合同交出去的不是铁路,是北地的经济命脉!”傅博尧难得在父亲面前失态。
傅仰琛冲他摆摆手:“铁路的事情,我自有处置。你先出去。”
傅博尧窝了一肚子的气,又无处可撒。在军部越待越是烦闷,今日便早早回家了。回家也无人可以交流,往常心情抑郁的时候,也只能去听梅轩看看梅花排解烦闷。
听梅轩是他母亲曾经住过养病的一个小院子。母亲名字里有个“梅”字,更是最爱梅花。那一院子里种着各色梅花,都是父亲从江宁和苏杭采买收集来的。母亲去后,那里也没人居住。各房除了折梅花,也没什么人去,倒成了个小花园似的去处。
特别是园子里的一棵照水和一棵绿萼,两棵树植在一处,相依相托,玫红粉白交相辉映,煞是好看。这时候正是梅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傅博尧心中正是抑郁难当。如果母亲还在,虽然不能谈这些军政,就是拉两句家常,也能解解烦恼。现在这样一个家,竟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只有到这里来。这里肃净,那梅花似有言语,无言也能慰藉心灵。信步走进去,转过几树灿若云霞的梅花,却看到素日里清静的小院子里,一棵树下立着一抹娉婷身影。
身上是翠黄色团碧花的锦绣袄,下身是黑色的散裙。高立领子,肩沿、袖边滚着宽边的雪白貂毛。婷婷然立在雪地里,风里头并没有披着斗篷。头发是时髦的剪发,正伸手在一疏斜梅上流连,似乎是在斟酌折哪一枝。
手指纤长,有些粉红,是被冷风吹冰的样子。仿佛是一幅画,那样生动地画在苍茫的天地间。
他的心忽然就柔软沉静下来。
这院子里平时是空的,没见过什么人。看她这衣服也不是伺候丫头的模样,只当是简兮的什么女同学来折梅花的。
脚步是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的,看她又踮起脚来,于是走过去折了一枝下来。他身量很高,折那一枝梅花,是信手拈来的方便。然后递到她面前,笑着问:“是这枝吗?”
婉初没料到会有人来,听到声音才猛然转过去,发现自己笼在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下,脸红了红,便往后退了几步到合适的距离。
看着他手里的梅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那年轻人颇是英俊,眉宇明朗、剑眉星眼,虽带着一分笑,却是掩盖不住的桀骜和居高位者的自负。这一分笑里头却掩过去了盛气凌人的威压冷肃。
婉初又仔细打量了打量他,忽地掩了唇笑了。
傅博尧只觉得那枝头含苞未放的都霎时被春风吹开了香蕊。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于是呆了呆,越发地笑语柔声道:“是折错了吗?”
婉初笑着摇摇头,挺了挺背,扬了扬下颌:“我是在等你给我请安。”声音是娇俏带着促狭的。
他这才恍悟,想起巡边回来时听说父亲是接了老格格过来的。难道是她?怎么会是她?
只觉得才生出的欢喜,突然被人截去了,并且是丢到深渊去,永生没有转圜的可能。
于是正色叫了一声:“姑姑。”垂了垂目光强把脸上的落寞掩去,再抬起时,没有一丝的失落,而是带着惯有的冷矜倨傲。
婉初却仍旧笑着:“你这礼数可不全。第一回见着姑姑不该请个大安吗?”
他生来身份尊贵,父亲是北地之王、定军总司令。自小就是当着未来的“司令”培养的,加上性子沉静颇有城府,人人都怕他一样。
父亲对他是苛责严导,文化、军事、功夫,都是单独教习。兄弟姐妹都不敢打扰他功课,久而久之也开始敬畏他,手足间也并不亲厚,更别提玩笑逗乐。没人当过他是孩子,他也没当过孩子。
如今却来了这么一位目光直勾勾打量他的小姐。他的心头很是荡了一荡的。
这院子里的梅花是出名的好,本以为是简兮的什么女朋友过来折梅花的,没想到却是自己的姑姑。可这位姑姑,却是一点姑姑的样子都没有。仿佛是真把自己当成小孩子逗乐。可也就只有她那样的身份,才敢这样对他。不惧怕他、对他天然不做作地亲近。
心中百转千回了一番,才让那些尘渣沉淀下去。
看她眉眼笑意盈盈地等自己请安,傅博尧只好掸袖屈膝垂手,毕恭毕敬地道:“侄子博尧,给姑姑请安。”
婉初的笑还没收住,接过他手里的梅花,笑着说:“你起来吧。”
她的声音是柔柔的带着些姑苏的腔调,又有一丝女孩子的娇俏。这样的好面貌合该衬着这样的声音。
傅博尧恭敬地回她道:“是,姑姑。”然后直身,抬眼就瞧见她纤纤葱指上一枚素戒。
婉初听得“姑姑”两声极是得了趣味。婉初见他一身戎装,做这动作时带着几分不情愿和不得已的扭捏。怕是除了父母没给什么人屈过膝。
傅仰琛的众多子女里头,就这个嫡长子岁数是长过她三岁的。别的晚辈叫她一声姑姑,她尚且能受得理直气壮。可这一位,身量比荣逸泽还高出半个头去,又是这样傲然的一个人物,这“姑姑”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却是分外的有趣。她却没一点做长辈的自觉,嘴上带着笑,不时地打量他。
博尧却是被她看得窘了,脸也红了红。原来他也是会害羞的,这个更让他觉得难堪。垂目规矩地立在她身侧,等她问话。
婉初把他看够了,比照着记忆里父亲年轻时的小相,估摸着父亲年轻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风流态度的,才笑道:“你也是过来折梅花的吗?”
婉初听说过,这个院子本是空着没人住的。由于梅花长得好,偶尔有丫鬟、小姐过来折梅花插瓶。她住在这里,也喜欢这院子的景致。今天走到院子里仔细一看,觉得梅花开得分外的好,她也忍不住想折一枝,可又觉得折下来可惜。正犹豫间,不想就被他折了。
“回姑姑的话,我只是散步到这里。不知道姑姑住在这里,是侄儿惊扰了姑姑。”他跟在她后头,长幼有序,并不敢造次。
婉初看着这么个沉稳的大侄子,总觉得好笑。低头又暗暗笑了笑,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问他:“你房间里有电话吗?”
傅博尧答道:“回姑姑,有的。”
“能借我打一通电话吗?”
其他房的电话都是跟大厅相通的,只有傅仰琛的电话是单独的线。傅博尧是家中嫡长子,又在军部有重职,那么他的电话应该也是单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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