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事,舒窈虽不至于一无所知,但她自幼跟随明溪真人学道,对这些凡俗之事本就不怎么上心,对这些争权夺利,更是厌烦得很,楼湛想让她即便在王府中,也能够像从前在紫丘时那样活得自在而快活,所以这些事,他从不会带回府里来。所以,王府里一直平静安宁,舒窈也过得幸福而快乐,幸福得她差点儿将几年前,她师父明溪真人为楼湛卜的那一卦,卦象呈现的生死劫数全然抛却在了脑后。
直到那一日,北羌从远帝呼延墨派了使臣来朝,表明交好之意,还带来了他为表诚心,不日便要亲自出使西朔的消息。
楼湛在朝堂之上极力反对呼延墨来西朔,直言此人狼子野心,怕是另有所图。但西朔因着皇室奢靡,冗军冗官,国力已是大不如前,西朔帝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轻易出征的。这些日子,他正为了北羌军的数次犯边头疼着,偏偏此时,呼延墨却送来了示好之意,正中他下怀,龙颜大悦时,却被楼湛泼了一盆冷水,怎能不怒?加上以太子为首的主和派的推波助澜之下,西朔帝盛怒难消,竟是在朝堂之上,当着众朝沉的面,斥责了楼湛。
要知道,这是楼湛回来之后,从未有过的事。
不消半日,传闻便已是甚嚣尘上,就连王府中深居简出的舒窈也听到了风声。
楼湛回来时,便让舒窈帮他收拾行装,却是圣命已下,命他即日启程往边关去迎呼延墨一行。
舒窈虽不耐烦这些争权夺利,却不代表她无知,看着楼湛眉宇间隐约的疲惫和担虑,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他们的平静与幸福,怕是就要就此打破了。
楼湛心里也是不安,但更多的,是关于家国安危。那一日,他们在彼此的怀里睡着,却头一回,谁都没有睡着。
第二日,送走了楼湛。当天夜里,舒窈便做了个噩梦,梦里,楼湛却是浑身是血,只瞪着一双眼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诉说。舒窈当下便吓得从梦中惊醒,心口惊悸,再睡不着。
直到过了学余,收到了楼湛的传书,说是已在回程的路上,一切平安,她这才稍稍安下了心,等着他回来。却不想,这一等,等来的却不是安心,而是更大的,足以将他们灭顶的风暴。
楼湛回来的当日,那北羌的从远帝也跟着来了。那从远帝是个性子狂肆之人,一见她,眼睛就没有规矩德紧盯在她身上,虽然她很快察觉了不妥,便借机退走了。可那一夜,楼湛回来时,她还是看出了,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但他们都清楚,再不高兴,他们都得忍着。
可是,没过几日,西朔帝在宫中设宴款待从远帝,她作为宁王妃,不得不跟着出席。那料想,那从远帝却是当众夸赞于她,楼湛哪怕再能忍,也忍不下这侮辱,当下便拉了她,不顾西朔帝的警告,甩袖而去。
从远帝第二日,便不顾西朔帝的一再挽留,告辞回了北羌。朝堂上,便都传说起,是宁王为了一己私情,得罪了从远帝,只怕两国眼看着就要讲和的邦交,又因着一个女子告吹了,而且还比早前还要恶化。就是在朝中那些支持宁王的大臣眼中,宁王妃舒氏也成了那坏事的红颜祸水。宁王这些年身边未曾有一个姬妾,一直独宠宁王妃一人,从前那些大臣虽颇有微词,但这终究是宁王的家事,他们也不好插手太过,如今一看这事态,便有那性子耿介,又藏不住话的,便到了楼湛跟前,说一些让他不要只终日围着妇人打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话,更有甚者,干脆便建言让楼湛纳妾。楼湛那是什么人?别的,他什么都能忍,但一旦涉及到舒窈,就是西朔帝跟前,他也是半步不退的,遑论旁人?自然,便又是不欢而散。一次次的,倒是连那些原本支持他的大臣也又了倒戈之象,觉得宁王太过耽溺于儿女情事,难成大事。
又有太子一党借机落井下石,楼湛在朝中的处境越发艰难起来。
西朔帝数次将楼湛叫进御书房中训斥,楼湛虽什么都没说,但舒窈也大抵猜到了,怕也是与纳妾一事相关。但楼湛的性子,舒窈再了解不过,他是不会低头,不会认输的,只会一直犟下去,哪怕是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可是,西朔帝,毕竟是一国之君,他早已习惯了这西朔,便是他的一言堂。虽然,这些年来,西朔帝不管是出于内疚也好,出于对楼湛的看重也罢,对楼湛都算多有忍让,可楼湛再这么犟下去,西朔帝早晚会耐性尽失的,届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们都得受着。
舒窈不是没想过要劝,可是,从前本以为是虚名,不会在意的一切,经过这几年的一双一代人,养大了它的心,她根本无法想象她与楼湛之间会多插进来一个人,她没有办法想象将他分给其他女人,哪怕是做戏的一分一毫都好,光是想象,她的心便已酸楚揪疼地厉害,几次话道嘴边,她都说不出口。
终于到了这一日,楼湛散朝后迟迟不归,到得入夜之时,却是被人抬了回来。
竟是被西朔帝命人打了板子,打得不少,而且不轻。
舒窈一看他沁出血来的下袍,眼泪哗哗地留落了下来。
第66章 忍别离
“傻瓜,你这又是何苦?”舒窈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必然是因为纳妾之事。西朔帝已是彻底失了耐心,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就是梗着脖子不肯醒,这才惹怒了西朔帝。
说起来,西朔帝这些年,未必不是对楼湛抱有厚望,这才在出了事之后,想着以这法子替他补救、挽回,可是如今,只怕也是彻底失望了。
楼湛虽不稀罕那个位子,舒窈更是巴不得离那个位子远远的,可失了西朔帝的欢心,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是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些年的锋芒毕露,已让多少人将他视作了眼中钉?一朝落难,等着落井下石的人还不知凡几呢!他们的处境,只怕越发要举步维艰起来。
这么一想,她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持突然是那么的可笑。她是想要活着与他相守?还是要死了与他相依?生死劫?生死劫!或许,她才是他的生死劫吧!
“你才是个站傻瓜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实些呢,这点儿小伤,不在话下,几日的工夫便也好了。你快不许哭了,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哭的。”说着,楼湛便是半撑起身子,抬手要给舒窈拭泪。哪知道,这一回,西朔帝确实是下了狠心,打得忒狠,不过一动,便扯了伤口,痛得楼湛倒吸了一口冷气。
舒窈的眼泪还掉着,吓得连忙上前扶住他,“你小心着点儿。父皇也真是狠心,再怎么样,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将你打成了这样。”舒窈一看,素日里多么健朗一人,如今一动,便是白了脸,心里一疼,眼泪更是啪啪地直往下掉。“宁郎……”她握住他的手,强忍住心酸,咬牙道,“要不……就算了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够了。咱们拗不过父皇的,我不希望你为了我……”
话未说完,她的手已经被拉住,泪眼朦胧间,她瞧见他面沉如水,一双眼沉冷着,灼灼看她,咬牙道,“休想!我说了,只有你!父皇生我、养我,我可以用命来偿,可我,绝不会让你伤心,绝不!”话落,他已顾不得疼痛,拉住她的手一扯,她已扑进他怀里,他将她牢牢锁扣住,像是怕她逃脱一般,将她箍在胸前,而她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滚滚而下。
因着楼湛受伤,他们关起了府门来过日子,一时间,倒还算得平静度日。可楼湛的伤还未好全,北羌军大举进犯边关,并已连夺两座城池的消息便已传到了京城。
西朔帝大怒,楼湛听罢皱了皱眉,舒窈却是满心的不安。这不安,太过强烈,哪怕楼湛极力的安抚,也没有让她放松分毫,毕竟楼湛也知道,这一次,事情怕是不妙。
果然,朝堂之上,甚至是百姓之间都起了传言,将这次北羌军3进犯全部归罪于宁王与宁王妃。毕竟,人家北羌从远帝是怀着一片赤诚来讲和的,为表诚意,人家一国之君都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出使了,结果,你们夫妇俩却把人给得罪了,人家这才歇了讲和的心思,大举进犯。这不是宁王夫妇的错,又是谁的错?
“时机太凑巧了。”舒窈不是傻子,要在之前便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愿相信会有人为了那个位子,不顾骨肉亲情也就罢了,竟是连百姓的死活和家国的安危也可以出卖,他就不怕最后引狼入室,即便除去了他自以为的宁王这个心腹大患,到最后,却将整个家国天下都拱手让人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彼时,连国也没有了,又哪里还有什么皇帝?
“放心。”楼湛抬手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人卖国,自然便有人护国、救国,而且,卖国,是因有所图,有所图有所求,便必然心生胆怯,而有些人,却可以不惜命。相信我!北羌军……打不进来的。”
舒窈点了点头,心里的不安却更是疯长。她自然信他!可就是因为信,才越发深陷在不安之中,难以自拔。
下晌时,宫里来了人,却是西朔帝宣了楼湛即刻进宫觐见。送走楼湛,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界,舒窈心中已有所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