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湛虽是西朔二皇子,但他的母妃出身并不高贵,所以,他便也成了不受重视,可有可无。但即便如此,从幼时刚刚懂事起,他便也见识了不少皇室中无情的碾压,骨肉亲情的淡薄。七岁那年,他母妃因病去世,最后,也是唯一为他做的一件事,便是求到他父皇跟前,为他讨了一个恩典,说是他命中有劫数,需要出宫,否则怕会祸及皇室。
彼时,西朔帝虽是将信将疑,但在一个不受重视,可有可无的儿子和整个皇室的安危中,很轻易地便做出了选择。他为母妃守完孝之后,便被送出了宫,送到了那个漫山遍野开满了紫花的紫丘。
到了紫丘,他才知,他的母妃已经尽她所能,给他做了最好的安排。在那里,他有了师父,教他武功,教他术法,偶尔严厉,偶尔打骂,但很多时候,却很是放任的,随他胡闹,还总是乐呵呵地说,男孩子嘛,要皮实一些才好。在师父的身上,他感受到了缺失的父爱与亲情,他慢慢学会了笑,开怀、爽朗,毫无遮掩的笑。十一岁那年,他与师父一同居住的山间小屋里又多了一个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他的小师妹。她叫舒窈,而他,唤她窈窈。
自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一起练功,一起上山采药,一起跟师父捣蛋,一起长大,一起心属对方。
不要以为这样相依相伴的情感,不是爱。窈窈是他的亲人,是他的爱人,更是他的命。
“窈窈,你怎么又爬树上去了?那么高,摔下来了怎么办?”山上有一棵已逾百年的槐树,窈窈没事总喜欢爬到树上去看风景或是睡觉,他每每寻不着她时,找到树下,总能看见她的一角裙摆。她笑呵呵说,是故意留下的,怕他找不着她,会着急,所以让他一眼便能瞧见。
这回也是一样,他刚刚走到树下,便已瞧见一角粉白的裙角,春日初绽枝头的粉樱的颜色,今日春上她刚做的衣裙。一抬头,便瞧见她果然又躺在顶上那根粗壮的横枝上闭眼睡觉呢。他不由无奈地喊了一声,但明明是斥责,语气里却是已刻进骨髓,流于自然的,满满的宠溺。
谁知,树上闭目假寐的少女粉嫩如樱的唇瓣轻轻一勾,却是有些狡黠的笑意,轻叫了一声,却是受了惊一般从树上一个翻转,就要跌落下来。
少年时期的楼湛不妨有诈,或许是因为关心则乱,即便明知有诈,还是不得不上当。面色一变时,便已足下一点,身形如梭,朝着那坠落的身影飞纵而去。伸长的手臂一捞,下一刻,便已将她稳稳地接住,横抱在了怀中。
他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去,却见怀里人藕臂轻抬,轻轻环住了他的后颈,笑意盈盈,“我就知道,师兄不会让我摔着的。”
他知上当,有些无奈,但心里却被满满的甜蜜盈满,“若是哪日我不在了,你再摔下来,怎么办?”
“师兄怎么会不在?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死死,永生永世,我都要缠着你的。”彼时的舒窈还是个被师父与师兄宠溺得天真烂漫到有些任性的小丫头,噘嘴间,便说出了楼湛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那时,他们都不知,这些话,有朝一日,会一语成谶。
“走吧!天晚了,再不回去,师父会骂人了。”楼湛微微一笑,将她从怀里放了下来。
谁知,她环在他后颈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反倒是环得更紧了些,还冲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他奇怪地挑眉看她。
她却是爱娇一笑,道,“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楼湛一愣,而后无奈地一笑,便是爽快地在她跟前半蹲了下来,“上来吧!”
舒窈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得更加灿烂,笑着抬起手臂,趴上了他的背脊。
他双手轻托她,背着她站了起来,稳稳地迈开了步子。
正是紫丘最美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紫花摇曳,在春风轻拂下,鼻端满满的都是清幽的香味。
“师兄,累不累?”她问,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方丝帕,轻轻为他擦拭着额上沁出的汗。
“累。”楼湛笑笑应道。
舒窈一蹙眉,却是连忙道,“那你快些把我放下来。”都怪她,这天气越发的热了,这日头虽已西斜,但师兄他自来怕热,背上又背着一个她,自然累了。这么一想,舒窈更是懊恼了,怎么就想起了这一茬?于是,舒窈挣扎着便要下来。
谁知,楼湛却是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敲击着胸膛,闷闷地响,“虽然你有些重……”
话未说完,肩头已是挨了一记粉拳,刚才还在为他担心,懊恼自己的舒窈这会儿却是怒了,“你敢说我重?”
“是有些重……”单手往后一返,将舒窈已经又抬起,要往他肩头捶来的粉拳包裹住,他眸色柔若水,“不过再重,我也不能放你下来,要背,便是要背一辈子的。”
舒窈心里的怒意登时如汤沃雪一般,尽数被融化了,心里满满的甜,偏手被他握住,怒也不是,羞也不是,最后,只得有些别扭地道,“快些走吧!再晚,师父可真要骂人了!”
“遵命!”楼湛笑笑应了一声,背起她,倏然便往山坡下跑去。
舒窈先是吓了一跳,轻叫了一声,然后,便是抱紧了他,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在夕阳、春风、花香中被晕染成一抹绝美的景致,镌刻成心上再难忘的珍贵回忆……
第63章 生死劫
一路先声相随,那时,他们都以为,这样的快乐,会伴随他们的一生,却不知,改变他们命运的这一天,已经悄然来临,正等待着他们。
“师父。”回到他们师徒几个生活的山间小屋,舒窈如同往常一般,笑着,如同一只乳燕,奔进了屋内,却在进得屋内的同时,愣了愣,连忙敛裙站好,将面上的笑容收了收,“有客人啊?”
她身后,不过落后她一步的楼湛也走进屋内的同时,面上本还有的笑,瞬间便消失在唇畔。
小小的竹屋内,除了他们的师父,还有两人,都是一身甲胄加身的打扮,见得楼湛,连忙起身,抱拳行礼道,“卑职见过二皇子殿下。”
舒窈扭头看向楼湛,心下,蓦然不安。师兄是西朔二皇子的事,从未瞒过她,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西朔从未有人来过,师兄这个二皇子恍若全然被人忘却了一般,可是这时,怎么又会有人来呢?
西朔皇室中,为了争夺皇位,兄弟相残,西朔帝旦夕之间失了四子,如今,动乱虽已是安定了下来,但皇室已是元气大伤,西朔帝痛失四子,更是伤心得不行,这才突然想起了幼时便被送出宫外的次子,这才派了人来接。
楼湛打从心底不愿回去,但这个情形,却也是容不得他的。他心有沉郁,却也不得不应下,次日,便随两个前来接他的侍卫回宫。
舒窈从一开始的震惊不安过后,倒是很快平静了下来,反正它早就打定了主意,生死相随的,无论师兄去哪儿,她便去哪儿,如此一来,师兄回不回西朔皇宫,她便也觉得没什么了。只是正要随着楼湛一道下去收拾东西时,她师父去将她叫住了,“舒窈先留下,为师有话与你说。”
舒窈与楼湛对望一眼,前者疑惑,后者蹙眉不安。
楼湛一直等在门外,过了许久,才见得舒窈出来,明明笑着,但是眼圈儿泛红,显见是哭过。
楼湛紧攒的眉间褶子更深了些,“你哭了?怎么了?”
“没事。”舒窈轻快地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想着要走了,有些舍不得师父罢了。”
“你要随我一起进宫?”楼湛虽是问,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自然是要一起的。你忘了?我说过的,生生死死,永生永世,我都要缠着你的,你休想摆脱我!”
“可是……”楼湛心里不是不高兴,但他心里更多的,却是隐忧。窈窈不知道,那座华丽的宫殿其实是这世上最藏污纳垢的龌蹉之地,窈窈单纯得美好,那样的地方,他真是害怕……“我就回一趟宫,会想办法早些回来的。你还是别跟我去了,就和师父在这里等着我,我……”话未说完,便被压在唇上的指堵住了,他低头望着她的眼,清澈如湖,倒映着两个他,但眼里的坚韧却也若磐石无转,他便读懂了,只能叹息。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密密搂住,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那你记得,到了宫里,要事事小心,有什么事,多与我商量。”
“嗯。”她轻应了一声,用力点着头,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眼里却有泪,不堪重负,从眼角滑落,没入它的衣襟之中,烫了他的胸口。
“他们的师父,到底跟舒窈说了什么?怕不只是舍不得这么简单吧?”最初的震惊过后,云懋已经开始专心看起了故事,还能发表自己的看法。
闻歌目光一闪,右手抬起,翻转,捻起一个极是好看的诀,指尖一道亮光射出,朝着舒窈的额间没入,眸光一个回睐,别有深意一般望向平静下来,但一双眼,却望着前方紫色花海中,那一双相拥的人,眼里隐约有泪,“到底说了什么,咱们一道去听听就好。”最要紧,也让楼湛听听。很多时候,我们只看得到眼前发生的,看不见的,却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