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你跟上去,帮我看着他!”韩定涛吩咐道。
姚劲松点了点头,也是深深看了淳于冉一眼,然后连忙跟着出了营帐。
淳于冉将目光从那晃动不止的帘子上拉扯回来,一抬眼,便瞧见韩定涛正定定注视着她,目中含着精光,似是能够洞穿她心底,看透她极力隐藏的一切。莫名地有些心虚,她便是不由自主垂下眼去,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盯视。
“阿冉!你方才……可是又使了诈?”
淳于冉听罢,倏忽一笑,倒也用不着什么心虚了,索性坦然一回。“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义父……父亲能够看穿我的小把戏!不像三哥,被骗了第一回 ,还能被骗第二回!”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旁边跨了一步,露出她方才站着的地面,那里刚好有一小截竹签,正是她方才趁着韩铮他们不注意时,折断丢在那儿的。
而且,听韩定涛的话,这居然已经是她惯常的把戏了,已经不是第一次。
韩定涛却没有办法如她那般轻松,“你这个傻孩子,这可不是从前你与三郎哪个负责训练新兵的小事啊,这事关生死,你怎么这么草率?”
“义父!”淳于冉还是习惯喊这一声,而韩定涛显然也并不介意,十余年父女般的相处,早已让他们对称呼不是那么在意了。“我并没有草率。你我都清楚,这件事,我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你和我,都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韩铮,让他不能反对罢了!白将军不在了,冯将军回了烨京,如今,义父你身边,可堪用的大将,就只有三哥一人。我虽有些小聪明,但在带兵打仗上,却远远不及三哥。还有,我擅长奇袭,剑走偏锋,我们想要用最少的兵力牵制住南夏大军,想必,无论是三哥也好,还是韩铮也罢,鬼主意都比不上我的多。而韩铮……韩铮他在公,是虎威军的少帅,有他在,虎威军才不至于失了主心骨,他能为义父分担。在私,他是我的夫君,我总想着,能为他挡挡劫难,能让他安然地,多活一些时日,即便要用些手段,那也是好的!所以……只要义父你不拆穿我的小把戏,那么……也算得成全了我一回。”
末了,淳于冉还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双手合十,朝着韩定涛撒娇似的道,“义父!拜托了!”
韩定涛望着她,半晌无语,而后,扭过头去,眼中泛了泪。
好一会儿后,他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罢了!你这孩子,自幼便是个倔的。今日,即便我不答应,你决定了的事情,自己也总会想办法做成的!”
这话的意思,却是答应了!只是那沉郁的嗓音中,却全然是无能为力的悲痛。
淳于冉似是早料到韩定涛最终得服软,不管他有多么舍不得自己都好,他是虎威军的统帅,要从大局出发,如今,留下一队人马牵制住南夏大军,为虎威军撤离争取时间,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好的选择,甚至已经是别无选择。而她,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淳于冉眼中也是泛了泪,但她咬着牙,硬是没让它滚出眼眶。然后,双膝一曲,便是跪了下来,“砰”地一声,一个结实的响头便是磕了下去。
“还请父亲千万保重!还有……韩铮,也请父亲多多看顾!”
韩定涛没有回头,没有应声,撑在身前案上的双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背影沉溺在暗影之中,瞬间的颓败与苍凉。
帐中一老一少,一立一跪,都是沉默。
没有人注意到帐外一闪而没的一个人影。去而复返的韩铮背靠着营帐,双目已是充血,但他死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克制住自己握成拳头的双手死命地颤抖,一个用力,手中握着的竹签登时断成了两截,断开的竹刺扎进他的掌心,他却一无所觉一般,丝毫没有觉得痛。
边上,姚劲松看着他,神色略有些不忍。
韩铮却已经好似成了一尊雕像一般,无知无觉。
姚劲松张了张嘴,想要劝,却又无从劝起。
耳根一动,帐内突然有了响动,本来好似没了反应的韩铮却突然惊醒过来,然后便是想也没想,就往营帐侧边躲。动作前,见到身边的姚劲松,眸热泛惊,似是才发现他也在这里似的。
营帐内,脚步声传来,一点点近了,韩铮顾不得其他,一把拽了姚劲松,两人一并躲了起来。
刚刚躲好,低垂的帘子便被人掀开,淳于冉从帅帐内走了出来。
只是,她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帅帐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在发呆一般。
姚劲松看了看淳于冉怔立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一位。
韩铮也是神色复杂,目光深深凝望着淳于冉的背影,也是不知在想些什么,发着呆呢,末了,姚劲松也只得叹息一声。
第216章 万千言
直到淳于冉走远了,姚劲松这才欲言又止看向韩铮,道,“韩铮,那个……”这样的情况,姚劲松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哪知道,真正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韩铮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自然也不会理会。
而是在淳于冉走后,一张脸就沉凝下来,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了,独留姚劲松一人在原地叹息。
只是,如今这样直面生死,不只关乎淳于冉,而是关乎虎威军每一个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若是换了从前,他或许就要不顾一切拦上一拦,可是现在……他清楚阿冉做出这样决定的理由,清楚元帅没有强拦的理由,清楚自己之所以心痛不忍,却又不得不选择沉默的理由,韩铮也是一样。站在大局的一端,他猜,韩铮总会想通的,即便这个抉择对于他来说,有多么的痛苦。
姚劲松叹息一声,没有追上韩铮,而是一扭头,转身走了另一个方向。
如今的韩铮,以不是从前那个只喜欢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姚劲松相信,他有足够的担当,承担起他肩上的责任与使命,也有足够的勇气,承载心上的伤痛。
淳于冉做了决定,离了帅帐,便是一步不停,到了操练场。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无论是要撤离的,还是要随她一道承担起那个艰巨7任务的,都要做准备。
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士们!南夏大军已经向松陵进军了,我们无险可守,没有办法,只能退守松陵城内。可是……南夏大军已经近在咫尺,我们的大军要想安然撤回松陵城,便必须要有一队人马与我一道去牵制住南夏大军,为大军撤离争取时间。”
到了操练场,淳于冉没有耽搁,直接一跃便上了高台,擂响了大鼓,待得将士们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真相毫无保留地宣扬了出来。
与她一道留下,去牵制南夏大军的人,都是送死,她清楚,而那些人也要清楚。无论是谁,都有权利知道自己即将直面生死,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
此话一出,全场皆是肃然。
淳于冉略顿了顿,这才又道,“这个任务很艰巨,也很危险,我不想逼迫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随我同去。告诉你们,求的就是一个自愿。即便你们当中没有人愿与我同去,那也没有关系……”
“淳于校尉,我!我老张与你同去!”
淳于冉话声刚落,人群中便已有人高举手臂,大声喊道。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高举着手臂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头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脸上却带着憨厚的笑,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随韩铮从袭阳关九死一生才逃了回来,后来又随韩铮与白敬武征战回马岗的张勇。在袭阳关时,他没了一只耳朵,回马岗时,又是身受重伤,此时一只胳膊还吊着呢!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可是,这会儿,他又无畏地举起了手来,第一个响应了淳于冉,没有半点儿的畏惧。
“张勇!你?”淳于冉望着他,却是神色犹疑。
然而,不等淳于冉后面的话说出,张勇已经是笑着挥了挥手,道,“淳于校尉,你别说了。我老张从军十几年,这松陵原就是我老张的家,军中的兄弟们就是我老张的亲人。如今,老张受了伤,不中用了,但也不愿拖了兄弟们的后腿。若是还能帮上一帮,那自然是最好的,兄弟们只要记得,来日,帮着我老张多杀两个南蛮子,便是替我老张报仇了!”
张勇一字一句,说得那叫一个洒脱,却是听得众人眼中都泛了潮。
他说吧这番话,人便已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三两步上了高台,站在了淳于冉的身边。
淳于冉扭头看着他少了一只的耳朵,还沁着血的裹伤布条,双眼有些泛湿,扭过头却是笑道,“张勇好样儿的!我们虎威男儿,不惧生死,但求无愧天地,无愧百姓,无愧兄弟,无愧自心!”
“无愧自心!也算我一个!”又一个瘸着腿的士兵站了出来,“我这腿断了,反正也跑不动了,不拖累大家就已经很好,若是还能有点儿用处,倒也死得值了!”
“是啊!还有我!”
“还有我!”
一个又一个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人影从人群中走出,然后走到淳于冉身边站定,一个又一个,渐渐地站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