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出了大营,又只有他们几个,再加上撞上了这么一出,便忍不住心里怨气,爆发出来。
“可不是么?我就说奇怪呢,韩铮是个什么货色,这松陵大营的人不知道,我们几个还能不晓得么?他从前秋狩时,连只狍子也没能猎着,陛下问他,他说了一番什么母狍子护幼,畜生尚有骨肉情深,不忍杀之,遂放生的话,陛下居然不但相信了他,还当着众大臣的面儿将他好一顿夸。那些话说到底,不都是为了推脱他什么都没能猎到的借口么?这样一个人,才进了松陵大营几日?居然就能上阵杀敌了?不只如此,居然还能立了大功?哈!骗谁呢?我原先还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却是想通了,只怕这功……根本就是淳于校尉立下的,但淳于校尉终归是女子,她为官本就让满朝文武多有置喙,她哪怕是立再多的功,怕也顶天就是这么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儿做到头了。但韩铮就不一样了,他若立几个功,以他的身份地位和陛下对他的偏宠,他要升上去,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韩铮……哈!真是好算计!”陈一峰不只有一个狗鼻子,还有丰富堪比写话本子人的想象力,以及与说书先生比拟的三寸不烂之舌。
“你是说……”李恒不得不诧异了,人心……果真深不可测啊!
“我看啊!这韩铮是下足了工夫,这女子若是为了心上人,有什么不能做的?往后,这韩铮只怕还要立更多的功呢!”陈一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语调愈发的笃定。
李恒和王靖也是听得直点头,有道理!
萧旭听得目下几闪,片刻后,却是低声斥道,“好了,都住嘴吧!祸从口出,不知道吗?”
显然,萧旭挺得他们几人信服,他说的话,还算有分量,一句话,再加上警告的一瞄,几人都住了嘴,他再来一句,“你们别忘了,这里不是烨京,是松陵。甭管你们各自家里在烨京有多么的了不起,在这里,就是韩铮他老子最大,咱们谁也惹不起。”这便彻底打哑了他们。
可,虽然谁也没敢再说话,但个个心里都是不服,这不服与不甘,比早前更甚。
萧旭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叹息道,“我看今日大家也是没有这心情逛灯会了,倒不如早些回去吧!”
今夜,松陵城成了不夜城,举城狂欢,但也有早早就抽身离去的,萧旭他们这一行自然也不是唯一。
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那个租赁的小院,闻歌知道这一路,顾轻涯探究的目光就一直胶着在自己的身上,可是他没问,她便也没有说。其实,哪怕他问了,自己也不知如何说,从何说起。
身心俱疲,回了小院,她推说,“我真的有些头疼,便先去歇着了。”
“那去睡会儿吧!还能睡,这便挺好!”顾轻涯看着她,点了点头,那一句话意味深长。
只是,闻歌却已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胡乱地点了点头,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没有点灯,便这样背靠着房门,沉浸在黑暗之中。
远处,城中的喧嚣热闹传来,映衬着这满室的安静成了刻骨的孤寂。
顾轻涯站在房门外,若有所思看了两眼紧闭的房门,然后,皱着眉,转过了身。
闻歌靠着房门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拖着疲累的身躯缓缓走到床边。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出去看灯会了么?难不成顾公子跟你表白了?不过……表白了就表白了,你用得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么?”屁股刚刚挨上床铺,屋内冷不丁响起一连串的问,这回,闻歌却是没被吓到,起初是连半点儿反应也没有,腿一提,已经就势躺在了床上,懒得理人……呃,不,是懒得理鬼。
双手环抱胸前,闭上了眼,摆出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若是个识趣的,便也该闭嘴转身走人了,奈何这一位,却根本不懂识趣为何物,居然不走不说,还一连串的发问,此时的闻歌听着,真是刺耳至极。
“闭嘴!”咬牙从齿缝间蹦出两字,她陡然睁眼,黑金色的双眸在暗夜中被染得晶亮。
“我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好歹认识,你若有什么苦恼,大可告诉我,我怎么说也算得过来人了,说不定可以给你一些意见。”冯娘子却非但不闭嘴,还在滔滔不绝。
闻歌实在是忍无可忍,一咬牙,从床上弹坐而起,扬手便是一挥。
一股劲风从她袖口中涌出,直朝冯娘子扑面而去。冯娘子站立不稳地被风吹着往后退,身后的房门被风“吱呀”一声吹开,冯娘子转瞬便被吹到了门外,紧接着“嘭”地一声,房门又被重重关上。
她居然将自己推了出来,这么失礼?冯娘子不爽了,抬脚便要进去评理,谁知,刚举步,一股飓风便从屋内涌了出来,她寸步难行。
冯娘子不得不往后退,然后很是愤愤不平地掉头瞪向身后的某人道,“她疯了?”
第167章 为什么
“你跟她一起出去的,总该知道出什么事了吧?难不成……你们吵架了?”即便这样,冯娘子的八卦之心还是不死。
顾轻涯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不知装了些什么,但必然是吃的,热气腾腾中还带着一股子诱人食欲的香味。
听得冯娘子这一句,他并未言语,只是抬起头来,看了冯娘子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冯娘子原本还有满腹的委屈和不爽,登时全都消失不见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顾轻涯完全无视于她,也无视于那股从门内涌出,让人难以靠近的飓风,轻一挥袖,那股劲风登时消散于无形,他端着碗,径自开门,走了进去。
直到他进了屋,屋外的冯娘子才哆嗦着醒过神来,扭头望着洞开的房门,不由又是狠狠打了个颤,方才……那位顾公子的眼神,好可怕!
平日里,闻歌很凶,可是即便是方才那样的情形,冯娘子也敢不爽,也敢冲进去理论,虽然没能冲进去,但她心里是无惧的。相反,这位顾公子,平日里多么温文无害的一个人,可是刚刚……不过一个眼神而已,便让她不敢动弹了,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方才那一瞬间,她是真的觉得,顾轻涯危险,比闻歌不知危险多少倍,她若还凑上前去,很有可能会被撕个粉碎。
径自端着碗走进了房里,顾轻涯的眼力极好,哪怕是屋内没有点灯,他也是如履平地。所以,他一进门便经由闻歌的呼吸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不过,也只是那一瞥,他无视于她眼底的怒,平静地将目光移开了,将那碗轻轻放在桌面上。
“吃些东西再睡吧!刚才不是喊饿了么?吃了几个栗子而已,哪里就能管饱了?我给你做了一碗汤面,暖胃!”
出乎闻歌意料的,他并没有追根究底,也没有说别的,竟是放下面就转身走了,出去时,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闻歌愣愣望向桌子的方向,他方才大费周章,甚至不惜与她斗了一回法,就只是为了给她送这一碗面么?
闻歌又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呆,在那碗面冷之前,终究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在将面喂进嘴里时,她轻喃了一句,“真好吃!辣得够味儿啊!”许是太辣了,她眼里的泪,便是滚滚淌了下来。她一边吃,一边哭,倒是痛快得很。
今天的一切,原本都很完美,如果不是在那盏许愿灯升上天空时,她恍惚看到的那个画面,那想必这个时候,她也还在乐不思蜀吧?
吃罢了面,闻歌倒头便睡,哪知道,这一睡,又是梦。这回,却比早前惊鸿一瞥的画面中,要清楚了许多。
就在那一瞬间,她分明又看见了早前那个在梦中看到的自己,比现在的她要少女心得多,穿一身粉色的衣裙,正扶着一盏许愿灯缓缓升起,仰着头,看着它升上天空,脸上绽开绚烂的笑。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她侧头问向边上的人。
又是那个男人,穿了一身玉蓝色的衣袍,长身玉立,偏生那脸,还是笼在一团雾中。
听得闻歌这一问,他低低笑了一声,“早前咱们各写各的,便说好了,谁也不能看谁的。既是如此,你此时问我,我自然也不会说。”
闻歌听了却是不高兴,一噘嘴道,“你还对我保密,难不成你的愿望是见不得人的?”
那人却还是低低笑着,却并不言语。
“你……你真不说么?”闻歌果真是气了,一边问,一边眼里已是泪花闪现。
那人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傻姑娘!我若随口告诉你一个,你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却定可让你欢欢喜喜,这样,又有意义么?你要知道,这世间,总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有些是因为隐藏着阴谋,可有些,却是为了减少伤害……”
“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意思是……你有事情瞒着我?”她可不傻。
“若是有呢?”他笑问。
“那我必然不会原谅你。”她也答得铿锵坚决。
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里的笑意沉敛了下去,“哪怕如同我刚才所说,我瞒着你,只是为了不伤害你……你还是会生气?还是会不原谅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