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嘛,能官至尚书,怎么说也该是个饱读诗书,胸中有锦绣的人物,那么字写得好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如此想着,悦宁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了看台上挂着的那一幅字,总觉得这一句诗写得要胜过那三个名字千倍万倍。
悦宁才不承认自己是带了点儿什么别的情绪进去。
几样点心小菜端了上来,又有刚泡好的香茶,两人坐在雅座的小榻上,倒是挺惬意的。
也有小二上来问她们二人是否要参加那写字作画的活动,花蓉当然是连连摆手拒绝,她的长处可不在那书画上,而悦宁,更不会留下片言只字的,这种时候,她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公主的身份。再说了,这松鹤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她们小店的对手,她才不要便宜了对手呢。
“我们就是上来坐坐,不玩这个。”悦宁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让那小二下去了。
花蓉松了一口气,赶紧灌了一口茶。她再抬头一看,却见悦宁认认真真地盯着桌上的几样点心小菜看。
她们方才也没认真点什么东西,悦宁就随口朝那小二说比较有特色的尽管上,那店小二也就真摆了一桌子的小碗小碟子。其中有几样是京内常见的糕点,但松鹤楼毕竟不是一般地方,即便是老几样,也做得格外精巧,看那色泽,闻其香味,便知是出自大厨之手。当然,除了熟知的,也有几样是京内不太能看到的。
比如悦宁此刻正盯着,并试图将筷子伸过去的那一个小碟子。
白瓷碟子里装着几条比手指还要细还要小的小鱼干,而与小鱼干拌在一起的则是炒熟的花生仁与黄豌豆。
“这是什么?”悦宁一边问,一边已经夹了一条小鱼干放进嘴里。
咸咸的,带一点儿鱼干的腥味,但不算讨厌,嚼起来干干脆脆,还带着一股花生与豆子的香味。
“这是南边儿的吃法。”说到吃食,花蓉可是有见识的,“也没什么稀奇名堂,不过是个佐酒小菜,吃着挺香。”
虽然这样的搭配的确是怪怪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花蓉说得没错,吃一口觉得有些咸腥,但是多吃几口便觉得满口生香,有些停不下来。再多吃几口,便要喝口茶了。
花蓉见悦宁竟然会喜欢这小鱼干拌豆子,也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松鹤楼做的别有风味,但自己一尝,不过是小鱼干的选料更好,豆子花生也更饱满,炒得更香一些,味道与她往日所吃的也并没有太大区别。再想想,便想到了,自己吃过,当然不觉得新鲜,可悦宁是头一次尝。
就好像……
花蓉突然停了著,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宁妹妹是不是早就与裴大人相识?”
说来花蓉与裴子期还有些沾亲带故,但也绝对是八竿子之外了,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裴子期官至尚书,还对花蓉的小店一直照顾有加,因而花蓉一直都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对裴子期一直恭恭敬敬。这样两厢对比,悦宁对裴子期的态度就有些令人玩味了。当然,花蓉可猜不到悦宁竟然是公主,她只觉得也许是哪个富家的千金小姐。虽然也可能悦宁的家世背景比那裴子期还要厉害,但看裴子期对悦宁的态度,似乎又没有什么谦卑之态。这么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早就相识,而且还很熟悉。
花蓉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毕竟猜不到那么可怕的真相。
而悦宁听了,也只是稍稍一愣,便很爽快地点了头:“嗯,认识。”
不过具体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悦宁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编,也就只好一句话带过。
花蓉虽然还想细问,但想想只怕要牵涉到悦宁不太想提及的家中背景,便也不多问了。
“其实……”不知怎的,提到这茬,悦宁倒忍不住想起她第一回见到裴子期时的情景了,那时,她的父皇吩咐裴子期替她择选驸马,而她却是坐在屏风后头嗑着瓜子,顺便对那裴子期评头论足了一番,那时,她自然而然地就对裴子期这个人产生了反感情绪,“一开始我挺讨厌他的。”
“……讨厌?”花蓉惊了。
这可不怪花蓉大惊小怪,无论换成是谁来看,像裴子期这般人物,实在是无法令人讨厌起来吧?
“对。他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不管干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看着就让人上火。”悦宁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感受特别正常,“尤其是说话,特别让人讨厌。好听的话肯定不会说,可要说他说话难听,倒也不至于,可你瞧他那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样子,总觉得他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咳咳咳——”花蓉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儿就喷出来,憋了半天,结果把自己呛住了。
“哎,花姐姐你慢点儿……悦宁赶紧站起来,伸手就要替她拍背。
花蓉稳住了身形,忍不住又追问一句:“一开始讨厌,那此时呢?”
“……”
要硬说还是讨厌,多少有点儿口是心非。
悦宁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还算不错。”
花蓉乐到了,捂着嘴又偷偷笑起来。
笑完了,花蓉难得正经了一回,又道:“裴大人当真是个好人。”
此话由花蓉说出来,的确很让人信服,连悦宁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只不过,让她出声附和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谁知道她不出声,却有人自背后轻声应了一句:“惭愧惭愧。”
惭……惭愧?
被夸赞者本人都没在场,谁还好意思这么不要脸地代替裴子期说这种场面话?
谁知回头一看,说这话的竟就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裴子期本人。
悦宁可真被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哎,你不是在陪那苏岩吗?”
裴子期站着看了一会儿,这雅座位置不大,就一小桌,两边是至多只能容两人并排而坐的小榻,可此时悦宁与花蓉各坐一边,他守着礼,也不能随便就这样在任意哪个姑娘身旁坐下去。似是又在心中思忖了一番,他慢吞吞地道:“应酬应酬,也就罢了。”
好在花蓉很快就看出裴子期的窘境,赶紧站起来。
“裴大人这边坐。”
说着,花蓉便往悦宁那边使了个眼色,悦宁只好挪了挪身子,让花蓉在她这边坐了下来。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裴子期坐下之后,倒一点儿也不客气,一边问着,一边喊小二过来再添一套碗筷茶盏。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我们来的?”悦宁反问道。
“我本坐在那一处。”
裴子期伸手一指,倒让两人看清,那是一个角落靠窗位置,大概他应付那苏岩极其无聊,偶然探窗正好看见她们两人入了这松鹤楼。既然看到她们走了进来,要再留心去注意她们坐在什么位置也就不难了。虽说这松鹤楼一共五层,但越是往上走便越是布置得华贵精美,一般客人根本上不去,原本如裴子期三人的身份应当还可上去坐坐的,可京内有权有势的人极多,那么,要订到上面的位置,就得提前预约了,比如这花灯会,上面几层的位子早就被人包完了。
小二知道裴子期的身份,眼看着那两个普通姑娘居然能引得裴子期来同席,便殷勤起来,不但送了碗筷茶盏,笑得也格外谄媚,顺便还特别贴心地将裴子期之前所选的那盏桃花灯一同送了过来。
花蓉还有些担心,左看右看,还要多问一句:“那你这样过来,万一那苏公子又来找麻烦……”
“他与许初言已经走了。”
“啊?这又是为何?”花蓉很有些不解,这花灯会正热闹,他们怎么就走了呢?
“他们两个非要我写一幅字,我就顺便地将那苏岩的身份一摆……”
提到这个,也不知是不是悦宁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子期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有一点儿尴尬?又似乎有一点儿荒诞?
不过这话说出来,花蓉没太听懂。
她想着大概是苏岩不愿让人知道身份,略坐了坐就赶紧走了。
悦宁却深觉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她狐疑地盯着裴子期看了半天,又仔细想了一想。对这苏岩她虽然了解不多,但从她仅有的记忆之中还是能寻到一点儿痕迹。
对了,正因那一次春猎让她十分抵触这个苏岩,而后又因那苏岩她才偷溜出宫,再加上他在小店中说的那些话,让悦宁对此人一点儿好感也没有。所以,她似乎也忘了苏岩这人本身能在当初被裴子期定为驸马的候选人,除了因为他年貌相当之外,还有些别的原因。
嗯,家世还不错?祖上都是文官,算是书香世家。
还有……
咦,好像他还是朝内有名的才子,虽然还未入仕,但悦宁记得有一阵子,京内还疯传过一阵他的诗词。
那大约就是在前两年考试前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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