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但不能因为赵妧娘而迁怒赵君卓和刘氏,甚至于,面对赵府如今唯一的嫡孙,他还得把把整个赵府的未来都交到了赵君卓的手上。
自此之后,有了赵府老郎君的插手和庇护,刘氏守寡、赵君卓丧服、母子两人反而因此能够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赵君卓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在整个赵家,再无人能够出其左右……
萧燕绥死得干脆利落,不过,她留给赵君卓的局面,确实当真立于不败之地!
后来,得知女儿命丧火海,刘氏又是一病不起,不过,在赵君卓的悉心照顾和陪伴下,此前便已经落下了一身病根子的刘氏,终于还是撑过来了。
赵妧娘已经去了,她是用自己的命保住了赵君卓和刘氏,她也为赵君卓留下了全新的开局。
刘氏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不能死,她的命,不仅仅只是她自己的,她若是也去寻女儿了,那么,世间还有谁还记得赵妧娘?而且,唯一留下来的赵君卓,也太可怜、太寂寞了……
年幼横死的赵妧娘,按照世人的习俗,是连坟墓和碑铭都没有的……
便是刘氏和赵君卓都怜惜她,却也无法将其放在赵家的祖坟中,便是那小佛堂中的一尊牌位,都是刘氏偷偷刻下来了……
一切事情,似乎都重新按部就班的恢复了过来,便是赵府,因为赵郎君的身死而元气大伤之后,没了曾经的乱子,只剩下老郎君、赵君卓和刘氏三个作为主人的,反而彻底安宁下来了。
有人为了他而死,对于一个少年人来说,这种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所带来的震撼之大,是超乎想象的,尤其是,萧燕绥自己走得干脆,但是,不过就几天的时间,她本身留下的谜团,却是又那么多。赵君卓看不透、猜不到,越是追索,便越是心心念念,再也割舍不下……
作为赵府的嫡孙、整个赵家如今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段往事,赵君卓谁也不曾告诉。因为他并不知晓“她”的名字,所以,自然也就没了碑铭,唯独院中的那树桃花下,埋葬着少许关于“她”的过往……
许久的沉默之后,杏花园的九曲回廊之上,赵君卓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垂着头,深深的看着萧燕绥的眼睛,认真的低声说道:“你写的那些符号、标记,我全都记得。”
萧燕绥:“……”难怪!!!
她刚刚就寻思了,这下算是明白了,怎么她的身份那么隐蔽,居然能突然之间就被人发现了!
第62章
萧燕绥和赵君卓在这边说了什么, 站在荷花池边的李倓根本听不到丝毫,便是九曲回廊上视野没有什么遮挡, 可是, 离了这么远之后,想要再看清脸上的面孔,同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故此, 李倓虽然忍不住的往这边张望着,却依然什么有效的信息都得不到,自然也就越发的不安起来。
与此同时,在说破了双方的身份之后,萧燕绥和赵君卓之间, 却也并没有喜极而泣并且相认的情况发生。
对于赵君卓而言,当年的“她”早就成了心间的一道伤, 放不下, 忘不掉,且这段唯他独有的记忆,随着是岁月的流逝而越发历久弥新。
可是,对于萧燕绥来说, 当年洛阳城赵府的一切,只是一场完全不想回忆的噩梦。起初, 赵家是她的噩梦, 随后,她的报复,则成了整个洛阳城都为之侧目的胆战心惊。
当年的“她”和赵家的那一场孽缘, 看似死生纠缠、牵连颇多,但是,若真的细细分辨起赵君卓和萧燕绥之间的感情来,其实,却单薄得很。
从赵君卓的角度来看,似乎当年的“她”是为了他的前程而不惜一切,并且,萧燕绥所导致的一切后果,也的确印证了这一点。如今的赵君卓,依旧是洛阳赵家嫡系唯一的血脉,并且,随着赵郎君的身死,这个情况,已经再也没有变更的可能。
而从萧燕绥的角度来说,她却并非是为了赵君卓和刘氏而甘心风险一切,说白了,她就是在做出自己的报复的时候,适当的为他们母子二人考虑了一下,然后,尽量为他们谋划了一个还算稳妥的未来,至于究竟后事如何,却早就与她无关了。
面对自己心心念念、反反复复想了许多年的人,赵君卓还有些情难自禁,可是,萧燕绥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却很快便平静下来了,她甚至微微错开了赵君卓灼灼的目光,沉静的眼神漫不经心的落在了早春料峭的寒风中,依旧波光粼粼的荷花池水面上。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困窘和尴尬。
这一片无声的缄默之后,又过了一小会儿,还是萧燕绥主动开口,轻描淡写的提醒道:“你是今日的探花使,恐不能离席太久吧?该回去了。”
“……”赵君卓依旧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然而,听到萧燕绥话语间的平静和疏离后,却顿时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短暂的沉默后,赵君卓努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低声应和道:“好。”
刚刚,明明是他主动提起,让她不要说当年的事情。
毕竟,子不语乱离怪神,有些话,藏在心里一辈子,才是最稳妥的。
赵君卓也不清楚,萧燕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的身体,是和当年的赵妧娘一样,后来才出现,还是说,从一开始,萧燕绥便是她?
但是,赵君卓的心里却很清楚,如今的萧燕绥出身于兰陵萧氏的正房嫡支,萧恒乃是她嫡亲的兄长,并且,手足情深,这样的身份和境遇,便是让他去分辨,也已经再想不到更好的情况了。
可是,心里虽然明白,但是,当萧燕绥切切实实的表现出了她对曾经赵家一切的过往都十分疏离和平静的态度之后,赵君卓的心中,却依然感到了一阵钝钝的疼……
勉强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赵君卓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强颜欢笑道:“走吧。”
萧燕绥径自走在前面,她比赵君卓矮了很多,不过,却依旧不慌不忙,脚步很稳。
赵君卓见状,则是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仿佛这样,便可以将与她同行的时间拖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站在荷花池边上等了许久的李倓,看到萧燕绥和赵君卓终于一前一后的回来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十几岁的少年精致俊朗的眉眼间,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他朝着萧燕绥走过来两步,虽然心中好奇,却按捺住了,丝毫没问萧燕绥和赵君卓刚刚说了什么,只是笑着道:“荷花池上吹着风,有些冷,我带你去找些暖身的蜂蜜姜茶吧!”
至于跟在萧燕绥身后走过来的赵君卓,李倓只是冲着他礼貌的笑了一下,再说话的时候,却已经是十足的旁若无人。
萧燕绥被风吹得微微有些泛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讶异的神色,不免惊奇道:“这里还有那些玩意儿?”
“有的,不过要去后厨那边。”李倓此前来过杏花园这里,以他的身份,若是好奇,自然能知道比旁人更多的东西。
萧燕绥先是冲着李倓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回头看向了依然站在身边的赵君卓。
这么一路的九曲回廊走过来,赵君卓哪里还不明白她此时的言下之意,轻轻的笑了笑,强自压下心中的一点无奈和复杂,从善如流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萧燕绥轻轻的“嗯”了一声,礼貌性的跟了一句:“慢走。”
赵君卓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而怅惘的眼睛里,似有一瞬的波光流转,旋即,便是微微颔首低头,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开。
看着赵君卓的背影,萧燕绥的眼睛里也有一瞬间的复杂之色。
刚刚说好了带萧燕绥去后厨找热茶的李倓,见状自然也不会催促,便只是安安静静的陪站在她旁边。
一直待到赵君卓孤跋、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洋洋洒洒的一树杏花雨下,萧燕绥才收回目光,说不出是感慨还是介怀的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呢喃一般的轻轻道:“……还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
“嗯?”李倓没听太清楚,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萧燕绥笑着摇了摇头,正好拂去了鬓边发丝上一片柔软的杏花花瓣,“没什么,”萧燕绥微笑着稍稍侧过头来,“我们去后厨找些点心和热水吧!这里的侍女肯定把东西都送去前面的人群里了……”
“好。”李倓自然是立刻答应下来。
正如萧燕绥所说,探花宴上,各种美酒佳肴点心香茗肯定样样不缺,问题是,那些东西都在人群中,偏偏萧燕绥和李倓一道的情况下,却是在有意的躲着此时正置身于人群中的李林甫的。
李倓状甚不经意的伸手拉过萧燕绥的手,少年的掌心温暖,比起刚刚安静的站在荷花池中,吹了半天风、身上的衣服都要凉透了的萧燕绥,他的手可就暖和多了。
因为赵君卓的突然出现,想起了但年洛阳城赵府旧事的萧燕绥这会儿同样心绪复杂,尤其是忍不住的将往日和今朝对比之后,时不时还有些微微的感叹,所以,对于李倓的动作,还处于轻微走神状态的萧燕绥根本不疑有他,唯一的一点反应,也只剩下了,他很暖和呀,正好可以捂捂手这么一个格外单纯朴素的想法=v=